浮沉-90年代（第一部 第一至十一章）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门吉夫    阅读次数：373244    发布时间：2013-10-02

第八章 

31 

这之前，‘下海’一词在郎州城仅仅是个时髦语。‘深圳速度’以及‘下深圳’常被人们挂在嘴上，但真正敢以身试水还没有几个人。政府机关、事业单位，乃至国营企业工作的人都死死的抱着‘铁饭碗’，生怕一松手‘铁饭碗’就会砸碎。 

百货公司报到市商委的新《人员编制》很快便批复下来。招工和急需大量商场经营管理人员的消息伴随着春末初夏的凉风刮遍郎州城。于是乎，纸条、电波顷刻间向张幕驰扑来。不少政府机关，事业单位的人都想‘下海’了。有的是因为不被重用；有的是想搞业务捞点外水；有的则是想以国贸大厦为试验场，一旦淘到‘经’即刻南下闯深圳、珠海等地。 

张幕池大权在握。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有些还很棘手。 

这天下午，张幕驰把翟茹新叫到他办公室。 

翟茹新走进张慕驰的办公室，看见一个男人跷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前。男人有些秃顶。翟茹新判断：此人应该有四十四五岁。 

张幕驰说，介绍一下，李继邦，刚从师院调来。继邦！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翟经理。

李继邦朝翟茹新伸出手来，但仍坐着。翟茹新最讨厌这种男人。但听张慕驰的称呼便知道此人有着特殊的关系，只得伸出手去意思了一下。张幕驰又说，李继邦过去是师院行政科副科长。我的意见是安排在商场，担任四商场主任。其实，所谓我的意见也非张慕驰的意见。李继邦走进张慕驰办公室张慕驰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想到哪个部门？李继邦说他也不晓得哪个部门好。张慕驰又问，到行政科咋样？李继邦说，不想干。张慕驰又问，你对那一块业务比较熟悉？或者有什么爱好？李继邦说，我就喜欢唱唱卡拉OK。张慕驰犯难了。心想，若是饭店开张了可以安排到娱乐部，随他唱随他跳。可饭店开业八字还没一撇呢。于是说，四商场经营家用电器和文化用品，去那儿当主任怎么样？李继邦说，可以。 

张慕驰望着翟茹新。翟茹新心想，你都安排了我还说什么。便说，你决定。张幕驰说，那就这样。翟茹新问道，是先宣布，还是等下文后再宣布？张幕驰说，先宣布。 

李继邦跟着翟茹新到了七楼。 

七楼是设备管道转换层，空间低矮，商场临时办公室就设在中间一块无管道设备的地方。五个部门由五张旧写字台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个五角星型状。开会时，翟茹新就坐在五角星的顶端。五角星的周围还摆放着十几张各式各样成色不一的椅子，但摆放得很整齐，就像一个大的圆圈包围着五角星。 

翟茹新拍着手叫道，各位！十几个人的注意力被吸了过去。翟茹新说，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四商场主任李继邦。大家欢迎。翟茹新带头鼓掌，掌声骤然响起。 

翟茹新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扭头对李继邦说，李主任！你自己介绍一下。李继邦立马抱拳道，各位！兄弟我以前在师范学院工作。初来乍到，请多多指教！翟茹新听着，觉得怎么这样别扭！忽听一声，哟！看不出呢！李主任还是高等学府的知识分子，难怪说话文绉绉的。是汤丽。汤丽正眄视着李继邦。翟茹新瞪了一眼汤丽，向李继邦介绍道，这是一商场主任汤丽。李继邦朝汤丽点了个头。他一进来就注意到汤丽。汤丽的美吸引着他的目光。汤丽白嫩、圆润而裸露的臂膀、乳胸吸引着他的目光。汤丽也一直注视着李继邦，觉得，这个人的不但身材委琐，皮肤就像腊月间腌制的酱肉皮子一样。 

翟茹新一一介绍了商场负责人后叫道，伞赛花！伞赛花大叫一声，到！嚯的一下站起来，像个军人似的挺直腰扳。翟茹新忍不住笑道，腾出两个抽屉给李主任。伞赛花拉起嗓门大声答应着，要得！忽见翟茹新两眼睛瞪着自己，慌忙收起笑容。翟茹新扭头对李继邦说，就这样。李主任！我还有其他事情，有什么不清楚的就问伞主任。说完给汤丽递了个眼色，示意汤丽少说些风凉话。 

翟茹新边走边想，这个李继邦究竟是何许人士呢？从张幕驰对李继邦的态度。她觉得，肯定是个有来头的人。她又想，伞赛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和什么样的人都合得来，不担心。担心的是汤丽。汤丽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若是喜欢你，满嘴的甜言蜜语。她若是不喜欢你，出口便是尖酸刻薄的话，常常弄得场面尴尬，令他人下不了台。 

果不其然。李继邦走到汤丽身旁主动搭讪。汤丽瞥了他一眼，掉过脸去与旁边的女青年说话。李继邦讨了个没趣，便回到写字台坐了下去，取出香烟，抽出一支。 

汤丽的影响力太大了。低矮的空间鸦雀无声，十几个人都埋头各自做事。伞赛花有些于心不忍，从抽屉里拿出《商场开业筹备进度计划》对李继邦说，李主任！你先看看这个嘛。李继邦接过去翻了翻，没兴趣。丢在写字台上，提着公文包向外走去。 

汤丽朝李继邦的背影骂了句，色鬼！伞赛花幸灾乐祸道，谁叫你穿得暴露呀！汤丽大叫一声：伞赛花！见李继邦回头望着自己，压低声音道，等一会儿再跟你说！ 

第二天一早，翟茹新在电梯口碰见张幕驰。张幕驰说，我考虑了下。李继邦不适合在商场，我准备把他调整到食品科去。翟茹新说，你作主。 

食品科有职工十七人，男职工居多。 

顾青山接到张慕驰的电话后到人事科叫吴芝梅调出李继邦的档案。当他看见‘社会关系’一栏写着：‘李定国 父子’几个字时大吃一惊，暗暗说了句，天助我也！ 

顾青山马上去了食品科，叫一个业务员与另一个业务员共用一张写字台，将腾出的写字台和科长的拼在一起。之后，他召集了四个业务科的正副科长们抓阄。十三个人从十元到五十元不等抓出了总数四百元的纸条。之后，他指令房文德负责订餐。 

十点钟，吴芝梅带着李继邦去了顾青山办公室。 

顾青山就像见到久别的老朋友一样热情地款待着李继邦，又是递烟又是沏茶又是拉家常。然后，带着李继邦去了食品科。 

四个业务科的正副科长走进食品科办公室。顾青山介绍道，各位！这是新来的食品科李副科长，大家欢迎。 

介绍毕。顾青山问房文德，餐订好了没有？房文德说，早就订好了，就等李科长。顾青山便对李继邦说，继邦！几个科的负责人要给你接风。李继邦立马抱拳向众人示意，感谢感谢！顾青山做着‘请！’的手势叫声，继邦！请！ 

出门后，顾青山叫房文德去叫田芫诗和范娅妮，还有解万平。 

酒这东西好。一杯下肚，陌生人不再陌生。三杯下肚，陌生人便成了朋友。 

解万平说，李继邦这个样子一看就是个聪明人。田芫诗说，花口花嘴！解万平瞪眼道，不信你看嘛！秃顶，聪明的象征。脑门上全是皱纹，善于思考。戴眼镜，读书读得多的表现。你不要说，李继邦这个样子还有点像个外星人。对面的房文德嚷道，外星人就聪明啊？解万平又瞪眼道，妈×的！埃及金字塔，都是外星人三千多年前指挥修建的。你说聪不聪明嘛？ 

李继邦表情有些难看。顾青山慌忙打圆场道，你不要理他。他那张臭嘴，哪个他都要戏弄两句。田芫诗说，不一定。你们哪个听见过他戏弄过‘张老者’和‘许世友’？范娅妮马上接过话说，还有一个人。顾青山慌忙向她二人使了个眼色。李继邦抬起酒杯说，解主任！口干不干？我敬三杯怎么样？解万平抬起酒杯瞪大两眼道，来嘛！ 

结束前，李继邦站起来抱拳道，顾经理！各位！下午郎州宾馆。吃饭、卡拉OK算我的。 

这一段，吴芝梅忙得不可开交。因为顾青山专门调阅出李继邦的档案，她才顺便看了看。这一看，给了她一惊。中午，她赶紧将李继邦是李定国的儿子告诉了翟茹新。翟茹新说，我就估计他是个有来头的人。这种人，敬而远之。 

32 

上午十点过钟，斯文姝抱着一摞《商业通讯》走进一个个办公室。丢在每个办公室办公桌上的同时附带一句，里面有翟经理的文章。 

到了七楼，斯文姝见翟茹新正在组织会议，便有点畏缩不前。翟茹新叫道，拿过来。斯文姝赶紧走上前递一本给翟茹新，闪烁着一双大眼睛说，翟经理！里面有你文章。翟茹新接到手上急忙翻到目录，一眼就看到‘翟茹新’三个字，嘴里发出‘哇！’的一声。紧接着，又发出“马培林！”的一声轻声惊叫。 

目录上，‘马培林！’三个字就在‘翟茹新’三个字的上面。 

翟茹新手指‘马培林！’三个字顺着连接号看过去，是一篇题为《全市商业企业改革的构想》的文章。她心想，马市长肯定会看这一期《商业通讯》！ 

安排完工作，翟茹新便去了张慕驰办公室。 

张幕池昨天就拿到了这一期《商业通讯》。今天一大早，他就去了市商委，把翟茹新的考察报告吹嘘得天花乱坠，力荐翟茹新担任百货行业协会秘书长。 

张慕驰问道，见到你的大作了吗？翟茹新连连说谢谢！张幕驰说，我刚从商委回来。杨主任看了你这篇文章，夸奖写得很好。商委准备采纳你的意见，先把百货行业协会成立起来。翟茹新点了一下头，心里美滋滋的。张幕驰又说，你要作好思想准备，有可能会让你担任协会秘书长。翟茹新似乎不相信，说，让我担任秘书长？论资排辈。再怎样也轮不到我呀。张幕驰说，论资排辈？都什么年代了。市委市政府要求成立行业协会，目的无非是顺应改革开放的潮流，弄一帮老家伙，能改革开放吗？话刚一落音，他立即后悔了。两眼一闭，嘴里发出轻轻的‘哧！’的一声。翟茹新从来就不太注意别人感受和表情。于是说，那倒是。又问，什么时候成立？张幕驰说，快了。你考虑考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上面推荐。翟茹新说，我考虑一下。 

翟茹新回到办公室思忖了片刻。觉得，当秘书长有当秘书长的好处。如果行业协会秘书长和国贸大厦总经理一肩挑的话，那更有利益今后组建百货集团。于是，决定争取。便拉开门又去了张幕驰办公室。 

顾青山接到《商业通讯》后立即走翻开目录。待见到《走集约经营道路 振兴全市百货行业》的标题时还以为自己的标题被编辑部改了。待看到“翟茹新”三个字时，一惊。‘啪’的一拍桌子，心想，你张幕驰不是说把我的推荐给莫璀吗？他立刻翻到第5页，见标题下仍然是‘翟茹新’三个字。于是，抓起《商业通讯》走出办公室，大步朝张幕驰办公室走去。 

顾青山推开门问道，张经理！这是怎么回事？张幕驰说，我正要打电话给你。顾青山又问，咋回事？张幕驰说，我都觉得很对不住你！说完，脸扭朝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发出‘唉！’的一声叹息。然后，转过脸来，面带愧色地说，下次。下次我一定想办法弥补。顾青山马上想到肯定是翟茹新这个娘们使了美人计或耍了什么手段，便埋下头咬牙切齿地轻声骂了句，妈的！张幕驰听见，心中一喜，赶紧扑上已想好的话：不过呢，我觉得翟茹新的这篇文章同你的那篇大同小异。发表谁的都可以，只要对行业协会有益，对百货公司有益。你看，这下面还专门注明。作者，郎州市百货公司副总经理。 

顾青山气急败坏地回到办公室再次翻开《商业通讯》，见目录上‘翟茹新’三个字紧挨着‘马培林’三个字头。他想，马培林肯会看这篇文章，市委市政府，市商委的领导也会看这篇文章。他骂了句，妈的个×！什么都要同老子争！摘下眼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嘀咕道，如果让她担任秘书长，老子不就没有什么指望了么！忽然，他想起张幕驰说的两篇文章大同小意。什么意思？他慌张地戴上眼镜，仔细阅读起翟茹新的文章来。 

顾青山发现，翟茹新的这篇文章与他的《论郎州市百货行业的振兴与发展》有好几处雷同。他立即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考察报告，逐字逐句对照。他发现，有的段落甚至连措词都一模一样。他又一拍桌子，骂了句，妈的！这是剽窃！站起来，叉着腰，气呼呼的踅来踅去。 

突然，顾青山发‘哼哼’的一声冷笑。他迅速回到办公桌前，坐了下去。反复对照了两篇文章，在两篇文章上勾出了五处他认为剽窃的部分。 

顾青山将两份东西装进包内提着出了办公室。 

游百砀听顾青山这么一说，就像弄丢了钱包似的翻箱倒柜找起来。他一边找一边挠着头，咕噜着，妈的个臭×！丢那去了呢？丢那去了呢？顾青山问，领导！找啥？游百砀说，这一期《商业通讯》和你那篇论、论……顾青山赶紧补上，论郎州市百货行业的振兴与发展。游百砀说，对对。顾青山一边从包里拿了出来，一边说，我都带来了。游百砀接在手上说，你把剽窃的地方勾出来。顾青山说，我已经勾在上面了。说着，翻开《商业通讯》和他那篇文章指指点点。游百砀嚷道，这么多呀！嗯！好！好好！ 

那日，顾青山打印了二十份他的考察报告。给张幕驰一份，自己留一份。之后，他将十八份给了市商委领导和各处室。 

顾青山的《论郎州市百货行业的振兴与发展》送在前，《商业通讯》发在后。于是，‘翟茹新发表在《商业通讯》上的文章是剽窃顾青山的《论郎州市百货行业的振兴与发展》。’很快在市商委内传开来。 

百货公司的职工都在半月前学习了顾青山的《论郎州市百货行业的振兴与发展》。看了《商业通讯》上的《走集约经营道路，振兴全市百货行业》自然深信不疑了。 

翟茹新大呼冤枉。争辩道，同样的考察目的，同样考察的是本市郊区县，有点雷同的地方是很自然的事。然而，没人相信。她又拿着顾青山的《论郎州市百货行业的振兴与发展》和自己的《走集约经营道路，振兴全市百货行业》对比。发现，的确有几个地方雷同。有几处，她记得自己没有写过。她立刻翻箱倒找起底稿来。 

翟茹新找了好一会儿，猛然想起底稿拿给了张幕驰。她立即去了张幕驰办公室。张幕驰说他早给了编辑部。没有底稿，翟茹新即使有一百张嘴巴也难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