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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乌鸦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三月楚歌    阅读次数:615204    发布时间:2013-11-06


第十三章

1

这一年,老天爷似乎憋足了劲要彻底戏弄我似的,或者长期以来所积下的怨恨,所该有的报应,一切都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了。就算已经是旧历年的最后几天了,事情还是让人欲哭无泪地发生着。农历二十八的那天,我和老婆去赶集置办些年货,因为下着小雪,地面又结了冻,冷风吹得树枝嘎吱着响,水泥地面像抹了油。滚生不适宜跟着一起去,就留着他一个人在家里。反正已经是四五岁的孩子了,我们去一会儿就回来,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到了落月镇,去了趟大女儿家。本来说是看一下就走的,可谁知道女儿女婿很热情,坚持让我们吃顿饭再走。吃完那一顿饭,已是午后了,因为地面结冻,政府禁止车辆运行,我挑着一担,老婆背着一袋,两老口沿着水泥路走回麻雀村。

到家的时候,门关着,门外零零星星地洒着一串的血,我还奇怪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血。我把担子放下,老婆在门外就叫滚生,可是没有人应。她推开门的时候,我看见她扛在肩膀上的袋子滑落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失声的尖叫。我急急地问我老婆怎么了,她似乎没有听到我问什么,不顾一切地冲进家里去。我跟着跑进去的时候,发现滚生倒在了地上,身边流着一地的血,小狗在嗷嗷地叫。老婆大声喊:“滚生,滚生,你怎么了?”我也过去叫他:“儿子,你怎么了,啊?”半天,滚生张开迷离的眼睛,轻轻地说:“我被炮竹炸伤手了。”我拉他的手过来一看,左手的虎口皮开肉绽,手指与手指之间血都糊住了。这孩子一定是因为不会处理伤口让血一直流着才成这个样子的。滚生说完这句话后,头又歪下去,显得有气无力。

滚生看起来奄奄一息。

我从房里捞了一张白布,撕一块把他的手包住之后,抱起他就往外面走去,老婆在后面喊:“你要干什么去?”

我说:“这孩子失血过多,要送医院去。”

因为没有车,我只能抱着滚生一路向落月镇跑去,地上很滑,可是我感觉我走起来很从容。我一路上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一路心情悲伤,要是不让他一个人在家里就好了,或者不在大女儿家吃顿饭也许这事也不会发生,都怪我们。儿子,你可要挺住啊,你不能有事。泼了油一样的冻雨的地面,走起来着实有些艰难,我的双脚一边打滑一边往前走。当我走出豺狗坡的时候,老婆也跟着来了。我朝他大喊:“你不在家你来干什么?”

“我不放心,我叫王三嫂帮着看家和喂猪,我也要去医院。”

我抱着儿子,老婆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跟着,一路上我滑了好几次,但是我都护住儿子,一点也没摔着他,他一直在我怀里,软软的,像一只睡着的猫。路很滑,我又抱着滚生这个五六岁的孩子,虽然我感觉自己走得是那样的缓慢,但是凭心而论,也许这是我这一生当中步行去落月镇走得最快的一次。

到落月镇的医院,直到把滚生递给一位出来的穿着白衣服的大个子之后,我才感觉到全身都是汗,双腿摇晃着,整个人站都站不稳了。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紧跟着来的老婆站在门外张望,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身心俱疲。过一会儿,汗冷了,我感到全身像是丢进冰窟窿里,发抖起来。

“你怎么了?”老婆看着我不对劲。

“很冷,汗流多了。”我牙齿上下打架地说,我刚从落月镇回去时挑一路的东西,刚进家又抱着滚生跑回来,这一来一去确实让我流了不少的汗。

“你去大妹那里喝点热水吧,顺便检点药,不然感冒了可不好。”

我感到自己确实有感冒的可能性,我站起来开了点药,去了大女儿家。小外甥女来开门时亲热地叫:“外公。”女儿把头伸过来,说:“爸,你还没回去啊?”

“回去了,滚生放炮竹炸伤手指了,现在在医院,给我打点开水吃药,感觉有点冷。”

“那你快点进来吧。”

女儿倒了杯热水,把电炉开到最大让我烤,我感觉电炉就是没有我们的炭火好,烤起来只感觉烫,却没感觉暖和。烤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李守道还没有回来,我不放心,起身要去医院看看到底怎么样了。大女儿叫小外甥在家看着,陪着我一起去了医院。老婆站在门外焦急地等待,见到我们的时候,她高兴地说:“你总算回来了,滚生的情况稳定了,但是他流血太多,必须补充,不然就算医好了也可能留下根子,还有他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如果不补充及时补充血,会影响到孩子的恢复。”

“医院给他补血了没有?”

“没有,医生说滚生的血型特殊,医院里没有他的那这种血,他们说,现在只希望亲属的血可以和他的配型,我的跟他的不一样,也用不了,只能看你们的了。”

2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与大女儿的血型竟然和滚生的都不一样。我和大女儿随着一位女医生走到走廊的尽头,拐弯进一间小房间里。她分别用小刀在我和大女儿的指尖上划破了一个口子,然后从上面取出一点血液,放到器皿上的一个小格子里,不知道她往里面加了些什么,我也没有看出蹊跷来,她说:“都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问她。

这小女孩人不大,脾气倒不小,冷冷道:“不行就不行,有什么为什么?”

她把器皿放到旁边的桌子上,问:“他还有什么亲属没有?”

“有,他的哥哥。”大女儿回答道。

“他在什么地方,叫他来试一试吧,这孩子如果不输血有可能就一直醒不过来。”

“他犯了点事,在派出所里。”大女儿幽幽地说。

“啊?”她表现出小小的惊讶,但很快平静了下来,“不管在哪里,有机会都要试一试,我去和院长商量,联系一下派出所。”

我回到病房看滚生,小家伙脸色惨白地睡在白色的床上,我看着输液管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我感到心里很复杂。走出病房,我感到心情不是滋味,为什么我和滚生的血不配型,我想不明白。我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也不是见多识广的人,但是有些简单的常识我还是懂的,再说,我这一辈子对血液的感敏,那是超过任何人的,九岁那一年的耻辱场面又在我的脑海里复活。我不可能不产生怀疑,是的,我产生了怀疑。虽然不敢保证说我老婆百分之百的背叛,但是我可以感觉到一种欺骗和不忠的耻辱。我看到落月镇的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似乎都穿梭在水里。虽然医院在和派出所联系,要把大儿子拉出来救滚生,可是我的心绪实在是复杂,竟然对此也不抱有希望了。

我走在街头,夜色已下,路灯开始亮了。

我不知道我在外面逛了多久,当我走到落月镇的那一头时,我就回来。不出意外,我到医院的时候,秦成玉的血液和滚生的也不配型。滚生不是我儿子,秦成玉是我儿子,我的血不配,他肯定也不会相配的。我坐在红木椅子上,摸出烟来抽。刚抽了几口,一位护士小姐过来告诉我说:“大叔,不要在这里抽烟好么,如果要抽就到大厅那边去抽吧。”

我走到大厅里,感觉心里憋闷的慌,又出去走走。

我感觉是遇着路我就走,反正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去干什么,既然只为走走,那就无所谓是哪一条路了。我走到一条小街里,那里有一家还没有打佯的小饭馆。我过去叫老板炒了几个小菜,虽然我不饿,可是我想做些什么,我真是不明白,该死的老婆会年过半百了还给我戴绿帽子,戴也就戴了,偏偏还要生出一个野种来。那时我感觉心乱如麻,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我肯定会拿着一把刀满大街痛快地杀一回。我想起王德全,想起这个疯子。我真想像他一样,满脸鲜血地在大风中疯狂地笑,无所顾忌。

世界就是如此荒唐。

3

小菜炒好了,我叫店家给我打了半斤散酒。几口就喝了下去,我带着七分醉意走向柜台,结了帐之后歪歪斜斜地出门。在大街上一个灯火昏黄的角落里,一个小乞丐向我伸出碗来。我大笑着问他:“你说,一个老子和一个儿子去验血,血型不一样,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他儿子。”乞丐怯怯地说。

“对,非常对!因为他不是他儿子,哈哈,这个你都知道,你不应该是乞丐。”我感到自己有一些疯狂,我把口袋里的一把零钱全部摸出来放到他的碗里,“这个你都知道,你不应该在大街上当乞丐了,拿着钱回家过年去吧。”钱扔在他的碗里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一直盯着我看,我哈哈大笑地向前走去,走几十步之后回过头来,我看到他从相反的方向跑去,跑得像是逃命一样。坐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一会儿,因为我酒量本来就不错,况且这样的天气冷得酒都能结冰,身上的酒全部化成了护体的热量了,不多久我就感觉好多了。

走回医院,怎么想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我决定去问验血的那位小女人一个究竟。我顺着走廊走过去,到了那间房子前,那位女医生依然在里面,她从墙上把一个文件夹拿下来翻着。我闷头闷脑地走进去,她一边翻着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什么事?”

“医生,我想问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你照实回答我,好吧?”

“什么事啊?”

“刚刚,有一个叫秦滚生的病人需要补血,我们一共有四个人验了血,都不合——”我刚说到这儿,她就接过我的话说:“已经有人的血可以用了,都已经给他补了,你放心吧,没事的。”说完,她用手指沾着唾液继续翻着书看。

“那么医生,我想问一下,到底是谁的血啊?”

“嗯,好像是一个叫李守道的人。”

“哦,那医生,其余几个的都不对是吗?”

“肯定不对,不然还费那么大劲干什么?”

我再问她:“医生,刚刚验血会不会出错,我的意思是说会不会不小心弄错?”

我的这话一说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显然这话让她很不高兴,她的眼睛从文件上离开,盯着我,口气显得很严厉:“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这是医院,我们讲求科学,你怎么能随便说话呢,我们做事负责任,你们说话不能就不负责任啊。”

“医生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了解,秦滚生是我儿子,为什么我们的血型会不相合,不是说孩子的身体里流的都是父亲的血吗?”

她听完我说的话后,心软了下来,态度也缓和了不少,说:“这个可以理解,不过这不是我们应该讨论的。”

“医生,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我儿子,如果血型不相配的话,他就一定不是我儿子,是不是?”

她看了我一会儿,从她的眼睛里我感觉到了一种爱莫能助的同情,我已经知道答案,就算她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她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对我说了:“本来,这种事情我们是不该说的,因为你们不是来作这方面的鉴定,既然你问了,我也就告诉你吧,大叔,实话地讲,你们应该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她从抽屉里拉出一张纸来,“而且,不知道该不该说,你们几个人,秦成玉,秦大妹,还有秦大顺和秦滚生之间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你们的血型完全不一样。”

我听糊涂了,问:“完全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说:“你们的化验结果都在这里,我们是医生,说话是要负责任的,秦成玉的是O型血,秦大妹的是A型血,秦大顺是B型血,李阿香是AB型,只有最后一个人李守道和秦滚生一样,是比较特殊的血型,这种血型就算在全国十三亿人之中,也没有几个,算来秦滚生命不该绝,运气好。不过,大叔,如果你要是想听实话的话,他基本上不存在是你儿子的可能性,当然也不是百分之百的肯定,要是确定的话,要验DNA才知道。”

我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这血型和我不一样,就不可能是我儿子对不对?”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大概是这样的。”

“你把登记的化验单给我看一下。”

她把单子推过来,我虽然认识几个字,但根本看不懂。我就问她:“医生,你的意思是说,秦成玉和秦大妹的血型和秦大顺都不一样,他们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

“验血的结果是这样,我也说了,这只是粗浅的,并不是说就是一定。”她轻描淡写地说。

“但是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非常大的对不对?”

“可以这样说,不过也奇怪,怎么一家人,竟然没有两个人的血型是相同的。”

“你不要说得那么客气,我真的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父子关系?”

她似乎被我问的不耐烦了,看了我一眼,说:“简单来说,不是。”

“不可能!”我突然失控了似的大吼道,她被吓了一跳,全身抖了一下,往后缩去。

停了一会儿,她朝我吼:“你吼什么,想吓死人啊,这是你自己要问的。”

“对不起,对不起。”

“你这个人,自己想要知道的,这就是结果,是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有什么好激动的?”

我感到自己将要崩溃了,真的,那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整个人突然觉得很无助很没用,我仿佛抱着某种希望似的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吓着你了,你再告诉我一次,真的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吗?”

我知道她已经很不耐烦了,她说:“一般来讲,肯定不会是同一个父亲,或者有血缘关系,这说的够明白了吧,要确实的话,你不要再问我了,你就去做一个专门的DNA鉴定就行了。”

“谢谢你,你说得够明白了,已经很明白了。”

滴血验亲都可信,更何况是医院的化验呢,虽然是粗浅的,但几个子女和我的血型都不一样,老天爷的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我没有灵魂地往外走,像是在做梦一样,当我走到走廊的中部时,大女儿从滚生的病房里刚好把头探出来,她看见了我,便朝我喊:“爸,你去哪儿了,在找着你呢,我妈他们出去吃点东西去了,一直等不到你,你吃了没有?你放心,弟弟现在没事了,多亏了李守道,他们都是一样的血型。”

李守道出来,见我笑着叫:“爸爸。”

我当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秦滚生是你儿子吧?”

这句话把大女儿和李守道都弄愣了,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盯住他,医生说的,滚生的那种血在全国没有几个人,而偏偏李守道竟然是这种血型,这也太巧合了吧,巧合得我不得不可耻地朝可笑的方向去想。世间的荒唐事我见多了,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我突然感到可笑,是的,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话,这将是比大老头子他们更丑的丑事了。

“爸爸,你瞎说什么,这种玩笑怎么能乱开呢?”李守道有些尴尬地说。

“是啊,爸,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

我对大女儿说:“滚生和他的血都是很少见的,医生说就是全中国也没有多少,你说怎么可能那么巧?”

李守道听我说完,就笑了起来:“这种血型是很少,但是并不代表我就不能是这种血型 吧,再说滚生出生的时候,我们都是不认识的,爸,你这玩笑开得有点离谱。”

4

我也意识到我的想法的荒唐,可能性虽然小但也不是就一定没有,确实也如李守道所言,秦滚生出生的时候,我们和李守道根本就不认识,更谈不上来往。女儿说:“爸,我们也都知道,验血结果滚生可能不是你亲生儿子,不是我亲弟弟,我以为你不知道这些,所以就没给你讲,我觉得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一出生你就是他的父亲,我就是他姐,也不知道他亲生的父亲是谁,这纸大家都不要捅破,就这样也是挺好的,反正都这年纪了,何必去计较这些呢。”

我一言不发,我老婆真的对不起我,滚生不是我儿子也就罢了,可是竟然连秦成玉、秦大妹都不是我的骨肉,也就是说,我在这个世界上,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三个人,我曾经引以为荣的孩子,都不是我的后代。我老婆过分得无法原谅,不,她根本不是我老婆,我应该叫她的名子,叫她李阿香。

“你妈对不起我,对不起我。”我把脸埋向身旁冰冷的墙,哭起来。我知道,女儿和女婿一定为我的这一举动感到手无措足。

我哭了很久,女儿说:“爸,你不要伤心了,这不是还有我和成玉吗?”

当女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愤怒就像被点燃了一样,我猛地把头转过来,朝她吼:“知不知道,你们都不是我的子女,都不是!”

听我这么一说,女儿的表情很尴尬,她有些不自在地说:“爸,你瞎说什么呢?”

“我没有瞎说,我没有瞎说!”

这个可恨的叫李阿香的女人回来了,她并不知道我已经知道真相,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她看到我满是泪的面孔,以及女儿女婿看起来难过的表情,这个老婆子以为是滚生死了,惊慌失措地问:“滚生怎么了,啊?他到底怎么了?”

她从我的身边往病房里进去时,被我拉住了,对她说:“他活得好好的,好得很。”我意识到有些事情不能当着女儿女婿的面说,便拉着她往外走:“我有事和你说。”我听到女儿在后面有些无能为力的喊声:“爸。”我没应她,然后她又喊了一声:“妈。”

我朝后面吼:“不要跟着来!”这老婆子莫名其妙地一直被我拽着走出医院的大厅,到医院外面的一个角落里,她背墙站着。到现在,这个无知的女人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像一个无知的小女人一样,抬着头似乎在等待着我对她亲热似的。

我看着她一副无辜的样子,气得十几秒钟都无法说出话来。平息之后,我问她:“你说,他们都是谁的野种?”

“你说什么?”这个恶毒的女人,让我从头到脚都戴绿帽子,都当乌龟的女人,竟然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的是,秦成玉他们三个到底是谁的野种?你干的好事你还问我!”前面一句我问得很耐心,可是后面一句我忍不住,失控似的朝她吼。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变得有些心虚似的问我:“大顺,你说什么?”

我感到我的心静了下来,心平气和得有些近于冷酷:“说什么,你说我说什么,你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几个子女,没有一个是我秦大顺的种!”

我感到后面有人在那里盯着我们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是盯着李阿香,这个现在我真想掐她脖子的老女人,这种无与伦比的耻辱,我真的可以容忍她和其他人发生性关系,一次,两次都没有什么,就像我自己也和麻雀村上上下下的女人睡一样,退一步说,三个中有一个是别人的种,也无可厚非,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但是这种过于彻底的背叛让我丧失理智,如果不是我体内流淌的是老秦家族的良好素质,要不是我恪守我老祖先先礼后兵的言传身教,我一定会立刻杀了这个女人。是的,她死定了,我想我会杀了她,当她无言以对的时候,我会像我的祖先一样,拿这个女人的血来祭祀我家族的耻辱,我的耻辱。

“你给我说清楚!”

这个老婆子依然一言不发,我逼着她,她看了我一会儿,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5

你不想说,我知道你不想说,我知道你无话可说。李阿香失神地看着我,一言不发。你也许该回到家去,面对我祖先的灵位,你应该有话要说。我把她拉回家,我也不管滚生了,反正他不是我儿子。这老婆子像是魂不附体的木偶人一样,也没有想到要去管他。我拉着她,像是拽着一头牲口,在油滑的水泥路上,拉拉扯扯地往家里走去。因为下雪的缘固,虽然已是大半夜,但夜像是透明似的还可以隐约可见。途中我记得摔过几次跤,手掌擦在砂子上磨出了血。血似乎也结成冰一样让我只感到麻木,没有疼痛感。雪在细细地下,落得簌簌响。山村的风,吹得树枝条猎猎作响。

我把李阿香拉到家的时候,麻雀村静悄悄的,大家大概都早已睡下了,只有村头传来几声怯怯的狗叫声。我一脚把门踢开,拉开灯,直接把这老婆子送到祖先的灵位前,把她扔在地上,说:“你等着,给我好好想一想,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想一想。”

我当时铁了心,她死定了。我从厨房里把杀猪刀拿来,咬在嘴上,又从屋里打了两大碗包谷酒,径直来到堂屋,把刀和酒都放在桌上。李阿香失魂落魄,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似乎走了魂一样。

“你说吧,讲清楚。”

李阿香依然一言不发,她只是抬头看我,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一堆泪,我感觉她像是一头将要被屠杀的母牛。她看起来很无助,很可怜,不过我是不可能放过她的,这种耻辱,这种仇恨只能以死亡来化解。

“你说还是不说,还是你认为无话可说,还是没有脸说?那么你把酒喝了,我们一起到阎王爷那里去,有什么要说的就再说吧,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你不是东西,但是我会让你痛快的。”我把酒递给李阿香,我奇怪这老婆子竟然没有大呼小叫地怕死,不过她的全身还是在发抖,酒在她的面前放了一会儿,她终于把手伸过来端起,当我自己去端另外一碗来喝的时候,咣啷一声,她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

流淌到地上的包谷酒在地上荡漾,气味迷漫在空气里,渲染成悲伤。

她终于开口了:“大顺,你真的打算杀了我吗?你也会死的。”

“这些我都知道,如果有什么话你快说吧,虽然我们都会死,但是我不希望你说自己死得冤枉。”

李阿香低声下气地说:“我们死了,那滚生怎么办,坐牢的成玉怎么办?”

这话让我很生气,死到临头了还念念不忘这几个野种,他们几个死活与我无关,要不是因为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世,否则我一个不会留,我用质问的语气对李阿香吼道:“你还有脸给我说他们,啊?你就想着自己马上就见阎王吧,放心,你有什么不服的,我会陪你一起去,我陪你!”

“你是不是非杀我不可?”这老婆子竟然不抖了,目光变得凶狠地逼着我。

“你没有还能有脸活着下去的道理!”

“我本来该死,你也该死,我们都该死,所有的人都该死,可是滚生是无辜的,他还要人照顾,你就不能再让我把他抚养成人?”

“你做梦,你只能死,现在就死!”我说着把碗端起,咕咚咕咚,一口气把酒喝完,“啪”地一声把碗砸在地上。我把刀握在手的时候,李阿香依然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你死之后,我会把你埋了,你不会没有人收尸。”

“你真的不会放过我?”

“不会!”

李阿香的表情变得坚定起来,她说:“秦大顺。”

“说。”

“你没有资格杀我,你没有这个权利。”

“我没有这个权利,但是刀有这个权利,不要废话了,等着死吧。”

我把刀举了起来,她朝我吼道:“等等,好,你不是我我说吗,我就说了,当着你们老秦家的列祖列宗说,当着天地良心说,我生下的三个子女没有一个是你秦大顺的种,就算生下来的扔掉的,也一个都不是你秦大顺的种,但我没有对不起你们秦家,因为你秦大顺不可能生孩子,你没有种。”

“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都是真话,为了怀孕,我和很多的男人睡过觉。”

“你胡说,你胡说,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吗,你就以为我会因此而不伤你吗,你不要妄想了,你死定了。”

这个老婆子现在反倒镇定自若起来,她一字一句地说:“好,那你就坐下来,好好地听着,如果我确实该死,你就杀了我吧。但是你千万不要后悔,那么,就请你们老秦家的列祖列宗作个证,听我所讲的,有哪一句不是真话,为了你们老秦家,我以人的名义,以狗的样子活。我本就该死,可是现在我不想死,秦大顺,你就好好听着,看是你该死还是我该死,听完我的话之后,摸摸你的良心,然后再决定,要不要举起你的刀。”

我把刀放在桌上,拉来一张古旧的椅子坐着。

6

听李阿香说完后,我感觉受到漫天的冰水从头浇下来,从愤怒变得绝望。我手中的杀猪刀从手中脱落下来,响到水泥地板上。我知道她不该死,就算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该死,她也不该死,就算玉帝该死,观世英菩萨该死,如来佛祖该死,她同样不该死。她虽然和很多男人睡过觉,她曾为很多不为我所知道的男人脱掉自己的衣服,解下自己的裤带,但是如果一个女人因为圣洁而可以树碑立传的话,这个老婆子,是可以让你们所有的人对她谟拜,李阿香,对她歌功颂德。

一个女人,一辈子和多少个男人睡过觉,与她本身的忠贞与否是无关的。

可能一个妓女是忠贞的,可能一个老处女却一生在背叛。

李阿香,麻雀村的一个老婆子,和很多男人睡过觉,生下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他的男人的骨肉,而我秦大顺,却只能以丈夫的名义向她道歉,并且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完全失败了,我从门口走了出去。我知道,我离开后,这个老婆子一定会回落月镇去看望滚生。我现在知道了,我真的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杀她,外面天寒地冻,我一直失魂落魄。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我就一直沿着麻雀村的水泥路,像一只蜗牛一样。当我走到喜米的房子前时,静悄悄的,她大概在睡觉。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和喜米在一起,她和我之间才是天设地造的。

命运却是如此的阴差阳错,啼笑因缘。

在整个寒冷的夜晚里,我都在想着李阿香的事情,是的,现在我终于可以静静地来想她的事了,想每一个步聚,每一个细节,然后欲哭无泪。

当我又钻进家里去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一切都清清楚楚。我睁眼一直看着漆黑的房顶,滑过的泪凝结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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