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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乌鸦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三月楚歌    阅读次数:615097    发布时间:2013-11-06


第十四章

1

想来李阿香嫁给我是受罪的,如果有抱歉的话,是我对不起她。

三十几年前,记和她一起结婚嫁过来的几个女人都相继当妈了之后,一直没有怀孕的她在家里明里暗里地受气。除了我妈的冷言冷语,我脾气的时好时坏,以及大小两个老头子不厌其烦地让她接二连三地喝药外,就是在村寨里,人们人言可畏的谈论也变得风言风语,像是毒虫一样让她感到罪过,感到寑室难安。她是健康的,她感到自己的肉体就像是肥沃的土地,充满着生长的欲望,就算是一根杂草草落在上面,也会疯长成茂盛的森林,但为什么和我结婚一晃三五年,竟一直没有怀胎受孕。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药也吃了,法事也做了,光是王鬼师婆身上,我们家就花了不少钱财。我知道她的心里比谁都委屈,也比谁都想知道是为什么。

计划生育刚在全国开展的时候,是不被人们接受的,大家都感觉到它是那么的野蛮不讲理。但是确实也有一些是好事情,譬如其中之一,就是经常从县里,或者是落月镇有些女医生到乡下来,给女人们讲各种相关知识,给女人们检查身体。刚开始的时候,女人们总是害羞的,都不愿意去,虽然都作为女人,但是去公开讨论那些事情,总觉得是件不要脸的事情,我记得我那时和村里的有的女人睡觉的时候,她们甚致告诉我,女医生会问到他们男人做那事的时间长短,那东西的硬度,还有做那事情时会不会痛,这些在刚开始时是不被女人们接受的。大家都觉得那些都是家里小两口被子里的事情,讲出来毕竟有些难以启齿,她们还常常在一起笑话那些女医生不怕害臊。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昧的排斥,有些身体不舒服的女人,也想让医生瞧瞧自己的身体,因为检查都是免费的,也抱着能治好的希望。那时的麻雀村,基本上每个女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妇科病,有的去检查之后,遵照医生的办法,果真治好的;有的虽然没有大病,去听,似懂非懂的,也还真觉得有些道理,渐渐地,去听的人也就多了起来,最后,连李阿香也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去听了。

那一次,是晚上,我清楚地知道,天快黑的时候,鲤鱼河对岸停了一辆面包车,因为那时桥还是座小桥,车开不过来。一个女医生,要在村头的小学教室里,给妇女们讲健康知识。我老婆当时是悄悄去的,我对此一无所知。她当时像一个小姑娘一样,坐在最后面,听着前面的妇女们,尤其是生养过的妇女们,毫无顾忌地问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女医生面带笑容一一耐心作答。我老婆看到女医生大概四十几岁,长得很和善,脸白白净净的,扎着一把黑头发。有些习以为常的妇女们,问着一些很害羞的问题,并且相互打趣,嘻嘻哈哈的,而女医生一直显得很宽容和耐心。这也是让我老婆最终有勇气去询问的原因。

这次会开到十点过钟才散,女医生说:“好了,这次就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交流,夫妻之间呢,要和谐,性爱,不仅仅是丈夫主动的问题,也是我们女人可以充分享受的事情,希望大家在生活中主动沟通和争取,都得到幸福的生活。”听到宣布解散后,大家陆续走出去。女医生走在最后,这也是一个惯例。因为有的女人在人多的时候,不好意思开口询问自己想知道的问题,理解这一点的医生们,通常会主动给出一点时间留给这些女人。李阿香依然坐在后面,她看着女医生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张家的女人在人们走完后,走到女医生的面前去,吞吐地问着一些问题,女医生笑着回答,不过李阿香无法听清楚说的具体内容。问完之后,张家的女人也跟着医生一起走了出去。我老婆想站起来去问,可是又不敢问。她站起来了,又坐了下去,想想又站起来,话刚到嘴巴,又咽下去,毕竟她有些不好意思。她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女医生走了出去,并且在出去之前还友善地和她打了一下招呼。她感到心里像煤气中毒一样,感到压抑得难以呼息。

李阿香死死地坐着,她感到很冷,很静。

记得那天外面月光很好,亮堂堂的,走路都不用照手电。女医生轻快地走出村头小学,下一个牛屎糊的晒米坝子,走上泥巴路,要到鲤鱼河那边去乘车。我知道那时李阿香在教室里的脑海是翻江倒海,闪过无数的念头。她突然站了起来,豁出去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追出门来,早没见了女医生的踪影,她跑着追过去,在夜里像是一只活泼的野兽。当女医生快要上桥的时候,李阿香喘得东倒西歪地超了过去,大声呼息地站在女医生的面前。静静的月光下,女医生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脸上仿佛平静的水面吹起了微风,漾着温暖的笑意。我们农村女人就是这样,你在的时候,她们就是害羞,藏藏掩掩的,说句话比杀她们的头还难,可是你一走,不知道又是怎么想的,就又跟着跑过来了。其实她们所要说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李阿香一手撑着膝盖头,一手捂着因起伏有些生疼的小腹,说:“医,医生,我,我……”

医生笑着说:“别急,你慢点儿说。”

“我……我……”整个身体安静下来之后,李阿香反倒有些说不出口了。

女医生很理解,她笑着说:“不用害羞,我是医生,我们女人,因为生理原因,总会有些大病小病的,其实也都没有什么大不了,治好了也就好了。”

“我,我不是有病。”

“那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是想问,想问,哎呀——”

“想问什么你就问吧,不要害羞,你就当我是一个大姐姐好了。”

“我,我没事了。”

女医生和乡村女人打交道多了,她故意笑着说:“你不说,那我就走了。”

女医生走得很慢,因为她相信身后的女人一定会追上来问的,果然,她还没有走过小桥,李阿香就跟上来了,女医生问:“你又有什么事?”

李阿香顿了一下,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我结婚有三四年了,从来没有怀过孩子,我感觉身体很好,我想问,我这到底是不是病。”这话说得一本正经,速度很快。

医生看了李阿香一会儿,问:“你有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适,还有有没有得过什么病?”

李阿香说:“从来没有,我一直都很好。”

“你例假正常吗?”

“啊?”

“女人的小麻烦,正常吗,就是时间有没有规律这些。”

“哦,每次都很准时的,相差也不会超过一两天,都很好。”

“你男人呢?”

“他,他在家里。”

“我是问他的身体,有没有问题?”

“他身体也一直很好,没生过什么病。”

“你们夫妻之间的生活怎么样,就是做那种事的时候。”

李阿香有些难为情地不知道说什么,她张口说道:“这个——”

“没关系,我是医生,你说了我才知道情况,再说我也是一个女人,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也很正常,而且他要求的次数也很多,时间也比较久。”

车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常姐,好了没有,可以走了吗?”

女医生朝车那边喊:“马上。”然后对李阿香说,“这样吧,现在也很晚了,也没办法做具体的检查,很难得出一个比较有针对性的结论,导致一个人不怀孕的原因有很多种,你是属于哪一种情况也不好说,当然,不能怀孕一定是身体有小小的问题,很多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可以治疗的,很多因为医生的帮助成功当了父母,所以呢,你要勇敢地去求医,当然,这第一步先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我们才能对症下药,这个需要我们进行全面的检查,我叫常笑,你去县医院一问就可以找到我了,我建议你抽个时间来一趟,好吧,我们进行一次系统的检查,然后再争对问题想办法,好不好?”

“嗯,好。”

常笑医生钻进了车里,车门关上之前,在清亮的月光下,她回过头来又对她说了一遍:“你一定要来啊!”

李阿香站在鲤鱼河的那坐小桥上,桥下的水波光闪闪,汽车钻进了透明的夜色里,只见两股黄色的光向前面刺去。时值夏天,草丛里的夜虫东一声西一声,稻田里的青蛙们呱叽呱叽的。李阿香在说出了心理话之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其实说出来了也没什么呀,感觉很平常。她全身原本像是充满了气,胀得不舒服,经这么一说,就像放掉了一些,人变得释然和安逸多了。她感觉很轻松,也很踏实。月亮光洁地在天空里向下观望,李阿香在心里叨念着一个名字:常笑,县医院。

2

讲述我老婆的这些事情,我觉得很别扭,是的,请允许我像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说吧。我觉得我也不该称她做我的老婆了,并且,当我的思想里把这些事情都一一理清之后,我已决定和她结束夫妻关系。所以,我现在只能像一个毫无相干的人那样,讲一件和自己毫不干相干的事情。我不再称她是我老婆,她只是李阿香。

李阿香终究还是去了县医院。五天后,是县里赶集的日子,我们整个八寨县,每七天赶一次集,有山歌为证:“七天七天赶一场,妹买新衣哥买糖,哥用糖果哄到妹,穿着新衣嫁给郎。”赶集的日子里,八寨县格外的热闹,方圆几十里的大村小寨,男男女女,背的背,挑的挑,各条赶往县城的羊肠小道,宽敞大道,人们都络绎不绝。当然,这一天,也就成了农村青年男女相识和约会的好日子,你想啊,我们农村可不比城市,有电影院,有街逛,平时,大家白天里都在田里地里劳作,一入夜,是夏天还可以扑通一声跳到鲤鱼河里去,然后往身上涂肥皂,再跳下去,肥皂不用刻意清洗,让一些残留在身上,有一股奇特的香气,挺舒服的。要是其他季节,天凉了,或是冷了,累了一天,有时连脚都懒得洗,一头扎在床上,第二天才醒来,连梦都没有,哪里有工夫去谈对象?农村人的休息日,就只有赶集那一天,赶集那一天,就像是过节。不过因为我们麻雀村离八寨县城比较远,还要到落月镇去搭车,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们很少去八寨县的。当然年轻的时候远一点,近一点也不会去计较的,年轻人,只要几个一相邀,别说八寨县,再远的地方也会义无反顾。我和李阿香就是我去八寨县赶集的时候,认识,然后最终结婚的。

李阿香去医院的事情跟家里人只字不提,所以大家都觉得若无其事。那天一大早,李阿香起床来,仍然像往常一样任劳任怨,她挎着篮子去地里割了一篮子的青菜。家里刚分栏的小猪仔一个个肥嘟嘟的,白里透红,活崩乱跳。李阿香撒下菜叶子,小猪们争先恐后地争咬着,发出沙沙的声音。那时,我妈抱着一堆柴禾往灶房里走,李阿香还去问我妈:“妈,我今天想去赶集。”

我妈那时对李阿香已经很坏了,因为她一直不生养,所以对她变得漠不关心:“你想去你就去吧。”同时,她还是不忘死马当活马医地说,“你爹他们给你们找了些草药,放在桌子上,有空自己煎了喝。”

李阿香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哦。”

那几年,药她可是喝了很多,啥子味都有,麻雀村附近的这些大神医生,治相同的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一副天差地别的祖传方子,也不去检查得病的微言大义,只要发现病症相当就下药,药一般来说,都是无毒的,或者微毒,反正是吃了可能治病,治不了病也不会把人毒死,有没有副作用这些问题,我们农村人只知道治得好或治不好,病情减轻了还是加重了,其他的没有谁去计较。当真把人治好了,算他们的功劳,治不好,神仙也会有没办法的时候,扁鹊华佗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这道理我们这些农民却是懂的。不过,至从李阿香那次去县城回来之后,她就不吃药了,就算是煎好了,有人看着她就勉强喝两口,多数被她悄悄倒掉了。

得到婆婆应允后,李阿香把菜篮子里的菜尽数倒进猪圈里,顺手把篮子挂在木柱的一颗钉子上。

3

李阿香轻松得像是一缕云,只见她身着碎花衬衫,深蓝色卡基布裤子,一双一尘不染的白色布鞋,像两只追逐嬉戏的兔子,不甚长的头发随着身体晃动的节奏,起舞成温柔的波浪。丰满的脸庞,仿佛充满刚刚洗沐过的阳光,当此时她的样子又在我的面前闪过的时候,我吃惊那时我竟然没有发现她是如此的美丽,而这样的女人会不生孩子么?李阿香先到了落月镇,然后上班车,弯弯曲曲的乡村公路,像蛇一个簌簌地蜿蜒向县城的方向,九拐十八弯地爬行着。李阿香跟随在络绎不绝的人群里,车的颠簸让她有些不适,好在路程并不远,车晕得不是很严重。她下车后在车站外面的长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感觉舒服一点之后,就去了县医院。

她站在医院的大门口上,望着前面的青色的层层台阶,身着白色衣服的医生们,护士们进进出出。看病的人们,扶老携幼来来往往。李阿香犹豫了,她产生了一种临阵的恐惧。常医生说的检查,怎么检查呢,她不知道。我看到她站在空地上的时候,我的眼睛也装满了泪水。她当时想,会不会摸摸捏捏的,这个难说,可能还会有其他更加难堪的事情要发生。李阿香在和我结婚之前,一直是一个大方开朗的姑娘,虽然这几年忧愁如影子一样总是罩着她的脸,但也还一直是一个大胆的女人,胆怯只是由于她没有经历过。她犹豫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挣扎到底要不要进去。她想到了我,我惭愧,她竟然想到了我喝醉酒后痛苦的表情,还有无可奈何后,想方设法去和村子里的其他女人交欢,当然她还感激我一直没提出来因为生养的问题而要和她离婚。我妈的阴阳怪气,大小老头子阴魂不散地想方设法找来的草药。那些草药的味道,现在她想着就想呕吐。她记得有一次拿来的药,又苦又腥,让她吐了好几次,一天天像是醉酒似的晕乎乎的,拉了一个多星期的肚子。那时我常常在喝了酒之后脱光她的衣服,然后对她说:“我,我准备要下种了。”一个咆阂,一种厕所的气味扑鼻而来。林林种种的回忆打消了她的恐惧,年轻时的李阿香总是有一种豁出去的勇气,远远不像现在这个一身皮都在发皱的老婆子。

“他妈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去死,就算是去死,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李阿香这样想的时候,就大跨步地向医院的大门走去。

门卫是个老头子,看样子挺和善。

李阿香上前去问:“大爷,请问一下常笑医生在什么地方?”

老头子打量一下李阿香,以为是要住院找后门的,又觉着不像。他问李阿香来找常医生干什么。李阿香说:“是常医生叫我来找她的,有点小事。”

老头子眨着充满怀疑的眼睛,问:“家里有人做手术啊?”

“没有。”李阿香又手把布包抱在面前,摇头说。

“有人要住院?”

“也没有。”

“是她亲戚吧,准是赶集顺便来看她来了。”老头子认为李阿香不是来走后门的,也挺乐意助人为乐,说:“那我带你去吧。”起身走在前面,往甬道理走去。李阿香那个时候还从来没有进过医院,医院里像地道一样左拐右拐,阴暗而凉幽幽的走道,让她从心底里生出一丝凉气。老头子喜欢说话,一路上讲个不停,说常医生人好啊,他在医院二十几年了,就感觉常医生一个人为人处事没得刺。李阿香心里紧张,嗯嗯啊啊地应和,或者干脆让老头子自言自语。他们转了两三个弯,又上了一层楼,老头子在一扇开着的门前停住了,说:“常医生,有人找你。”那位坐在屋子里,面朝墙上,正在翻着手上文件夹的白大褂转过身来。她正是那天到麻雀村来的常笑医生。

4

有很多事情,没经历过,在想象的时候,感觉总是那么难的,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接受不了的,甚至比杀头还让人觉得觳觫,其实经历过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没什么大不了。李阿香只感觉像是做了个梦,又走在回麻雀村的路上。在落月镇下车的时候,那时太阳已经偏西,虽然那光线又闪又亮,直直的,但并不热。李阿香想到刚刚在医院里经历的事情,心事重重。并不是常笑医生为她检查,而是一个中年的男医生,他长得高大,一脸的严肃,李阿香第一次在另外的男人面前解下裤子,让人家她摸的那地方,她感觉得难为情,仿佛一只小猫在心里搔痒痒,好在有常医生在,她说:“没关系的,对于医生来说,我们没有男人与女人的差别,也没有身体任何部位的不好意思,我们眼里只有病人和医生,只会看到病。”

通过各种检查后,李阿香忐忑地坐在常医生的办公室里,她双手抱着她的包,对着她面前的一只甲壳虫钟表发呆。常医生坐在李阿香的面前,翻着一个小护士送来的一叠报告单,她看了一下李阿香,说:“你的身体很健康,各项指标都显示正常,你不可能不能怀孕。”

李阿香满脸迷惑。

“可能是你男人出现了问题。”常笑医生解释说。

“男人也会,有问题?”

“没错啊,这种情况并不会比女人少,导致一个男人不孕的原因有很多,身体看起来强壮,也不是作为就一定能生育的依据。死精,无精,精子成活率低等等都有可能使男人无法生育,这样吧,你已经跨出了很勇敢的一步,下次叫你男人也来一趟,男性的检查要相对简单得多,一验他的精子就都知道了。”

李阿香愣了,叫秦大顺来,他会来吗?当然那时候叫我去,我是不会去的,因为在我们麻雀村世世代代的观念里,只有生不了蛋的老母鸡,哪有配不了种的公鸡。再说我要是真去医院了,知道的人不是说我秦大顺没种么,那我还怎么在麻雀村直着背做人。当然,李阿香没有对我说什么,一直都没有,她想要是叫我去医院,能治好还好,要是治不好,那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她也像我们麻雀村所有男人和女人一样,想都没有想过,男人也会不能生育。但医生说的,总是没错的。没错归没错,但有什么用呢,如果不用秦大顺去医院检查, 悄悄开点药让他吃了,自己又能怀孕,那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她吞吞吐吐地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常医生听。常医生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你还是叫他来一趟啊,有病就要看医生,不能为医者讳,这是病人错误的思想。对于医生来说,首先要弄清是什么问题,才能对症下药。医生是不可能这样稀里糊涂地就瞎开药的,这样可能不仅救不了人,反而只会害人,这是不负责任的,也是违返医院规定的,绝对不可以。”

她再试探地问,有没有其他能让自己怀孕的办法。

“有,人工受精,但这都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的下下之选,你还没有必要走到那一步。”

当她听到常医生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往头皮上蹿,仿佛一块冰塞在心窝子里。人工受精,她是知道的,那几年我们喂老母猪,采用的办法就是人工受精了,她也亲眼看到我为老母猪进行人工受精过。当母猪发情的时候,就会烦躁不安,撕咬着猪圈里的门板之类的东西,恐恐地叫。然后我就会到落月镇的畜牧站,把东西拿来,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保持好不能让它冷着,回到家,把那东西从母指大的小瓶子倒出来,配上葡萄糖,装进一个大针筒里。我轻轻地给老母猪搔痒痒,母猪温顺之后,就将连接在针筒上的一根有小手指大小的塑料管子,朝老母猪的屁股里塞,然后将针筒里的东西全部注到母猪的肚子里去,这事就算完成了。人会不会也是这样,她不敢问,她当时答应了常笑医生,下次把我一起叫去检查,当然她一直没有叫。

5

李阿香有些累了,从落月镇走来,快爬到那边豺狗坡头的时候,太阳在远处的山头上,仿佛在挥手道别了。那时大路未修,她从小路走回来。九拐十八弯的山路,潜伏在杂树横生之中。李阿香坐到路边的一块青色的石头上,被太阳晒了一天的大青石暖烘烘的。李阿香心事重重。风偶尔吹来,摇得周围的树沙沙作响。对这件事情的思来想去让她疲惫,同时因为晕车也让她感到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挑着一担的货,流着一身痛快的汗。我知道他就是第一个让我戴绿帽子的人,也就是大妹的亲生父亲,但我不认识他。他爬到豺狗坡头,把担子放在李阿香的不远处,抽着旱烟。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失魂落魄的李阿香,像一尊雕塑。他若有所思,从萝筐里捡起一个梨,朝李阿香走来。

“妹子,这天气热,累坏了吧,吃个梨解解渴。”

李阿香抬起失神的眼睛,楚楚动人。那时她没有生育过,身体标致得身上一点多余的东西也没有。当时我娶她的时候,就曾遭到不少人的羡慕。她像一朵娇艳的花,让人疼,让人眼馋,让所有的男人见着她就会想入非非。

她摇了摇头。

大汉说:“就吃个梨吧,这么热的天,你去赶集来吧,我也去赶集回来,解下渴,休息一下,一口气就可以到家了。”他说着,宽厚的手掌左右擦了一下梨,然后就一直放到李阿香的面前。李阿香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咬了一口。

汉子问:“妹子,哪儿人呐?”李阿香没有人回答。

在我们麻雀村附近,传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我没经历过,但是我也没有能够戳穿这种传说的荒谬过,所以一直是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这些药当中,有包括迷魂药在内的,说是只要你一吃他下药的东西,你就会丧失神智,要你咋办你就咋办。那汉子突然做出了让人吃惊的一幕,他从李阿香的背后伸出双手过来,罩住了她的双胸,就像拿着两只梨一样结结实实。李阿香吃惊“啊”地叫了一声,她就被这突如其来,毫无心理准备的事情给弄蒙了。梨子掉在地上,滚动着,穿过沙沙的茅草,跳过落差的坎子,撞上挡住的树桩,一路上,曲曲折折地,滚到山脚下,朝青绿的水潭里一跃,像一只调皮的青蛙。受惊的清彻水里的一双鱼,一阵惊慌失措地乱窜,看到梨子并没有攻击它们之后,在一旁安静下来,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这莫名其妙的不束之客。

李阿香被这位大汉放倒在了身下,顺从得像是一只猫。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中了药的结果,但是从我和很多女人睡觉的经验来看,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以当时李阿香的精神状况来分析,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再说她的两只敏感的奶子被捏人在手里之后,女人就化成了一滩水了。李阿香先是吃惊地看着这汉子,她看到的是汉子刚毅的面孔,坚定的目光,她的吃惊平息了,并没有反抗。她开始顺从,我想那时她大概想到了另外的事情。汉子温柔地一只手环起了李阿香的身体,另一只手解开她衣服的扣子,手伸进去更加进一步地抚摸她的乳房。李阿香敞开着胸部在阳光里,被汉子放倒在了地上。那时即将落山的太阳仿佛拼命也要留住这一天最后的灿烂似的,挣扎出万丈光芒,李阿香的身体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变得金光闪闪,像是寺庙里的观世音。一对山雀叽喳地从头顶飞过去,草丛里一只红色的蜥蜴伸缩着头。两只蚂蚁在争抢着一只死去的苍蝇,拉拉扯扯。万里的金色的树林,响着节奏匀称的喘息声,仿佛来自这苍莽的大地,厚重而深沉……

其实从我的角度来讲,我应该诅咒这对狗男女,可是当这一画面在我的眼前重现的时候,请原谅,我只能这样来叙述,因为这是我对于这件事情所能做到的唯一叙述的语言。

汉子把搭在肩上的腰带拴好裤子,说:“妹子,把衣服穿好,回家吧。”

李阿香没有理她,她的眼角滑过一滴情绪复杂的泪。虽然说,秦大顺已经很多次对不起她,但是当她第一次和别的男人做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了罪恶和可耻。所以如果说女人是没有廉耻之心的话,那么很多男人连没有廉耻之心这种话都说不上的。我以一个受害者的名义,请求上帝对我那个背叛的老婆给予最美丽的奖励。因为,现在我来了解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无法给她曾经的所作所为安上耻辱的帽子,虽然我是耻辱的。

汉子走到担子旁,把头拱到担子下,在挑起来之前说:“妹子,早点回家吧,荒山野岭的,可不要遇着了坏人了。”他厚重的脚步踏着山路走了,太阳的万丈红霞普天同庆,像是为他们唱着最纯洁壮丽的歌。

李阿香躺了一会儿,慢幽幽地穿好衣服。她走下豺狗坡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藏到山头后面去了,山头上只剩一抹灿烂的云,指示着太阳所在的大概位置。李阿香走到鲤鱼河边,但是她没有跨过那条狭小的石拱桥,而是顺着左边的河岸往上游走去。三五成群的蝙蝠嘀哒地响动着翅膀。李阿香走下河滩,沙子很软。她一直走,无视于前面青绿的水,依然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河水逐渐往上淹没她的身体,从脚到臀,到腰,到胸,到脖子,最后只剩下一缕没有重量的黑发,轻晃晃地漂浮在水面上。“啪”,在水里静了一会儿的李阿香冲出水面,像一头活泼的海狮,她轻缓地游动着,仿佛她来自水里,水是她的故乡,在水里,她有无尽的自由。她褪掉了身上所有的衣衫,整个人经河水的冲洗,干净得身无挂碍。

过了很久,她才从河里起来,在河滩上拧干衣服,重新穿好,脚步轻健地踏上石拱桥走回家。虽然此时她的心里依然有歉疚,但她没有说,她紧着嘴巴,就当是一个梦。可是这毕竟不是梦,并且梦也没有因此就结束,因为这一次不其而遇地和陌生人的亲密,让她第一次怀孕了。而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我大女儿,秦大妹。

6

现在我完全有理由知道,为什么李阿香在生了秦大妹后的几年里一直没有怀孕了。虽然我天天努力,但一直就没见动静。老头子们又想李阿香上次怀孕的事情,他们想肯定是其中的某一副药有了效果,所以李阿香才会灵光一现地身怀六甲。但是具体是哪一副药,因为开的药实在太多,他们也拿不准了。所以,他们又给李阿香找来了很多的药,不过多半被李阿香悄悄倒掉了,我那时也很理解她,因为药本身实在是太难喝了。我感到李阿香那一段时间里一直忧心忡忡,几次似乎要对我说些什么,可最后她总是欲言又止,我总是可以感觉到她嘴边的话,就像是挂在树叶子上的一滴水,有要落下来的趋势,可却总也落不下来。现在我理解她那时心如刀绞的心情,进退维谷的无奈,无所适从的窘境了。

如果她那时真的开口对我说,秦大顺,你应该去医院检查,我们总是生不了孩子,医生说了,可能是你的原因。那就是告诉世人,秦大顺是没种的,而且,生下的这个小女娃子,就是一个野种!她知道这是绝对不行的,她也想过什么都不顾了,把该说的说出来,但是人之所以作为人,肠子烂了要放在自己肚子里,这就是尊严。她只能继续用自己的耻辱小心翼翼地继续把这个丑陋保护下去。上一次意外的怀孕让她找到办法。但是,这是一条铤而走险的不归路。她想到秦大顺不能生育并不代表自己不能怀孕,这是多么荒唐的想法。她在脑海里想了很多,包括人工受精,不过她感到肮脏与可怕。她想到常笑医生,也许她可以帮她,但是她犹豫了,她是医生,她是不可能毫无原则地帮她的。这个傻傻的女人,她竟然荒唐地想着,能有一个人像上次一样,无人察觉地让自己怀孕,自己能生下个男孩,然后走上计生院的手术台上,割掉自己,结束痛苦的梦魇,然后一辈子相安无事地走向终老病死。

世界多么可笑,找个人来强奸自己竟也是这么的困难。如果真有所谓的菩萨,有所谓的神灵,那么请允许我,倒上三碗酒,烧纸焚香,祈诚地,拜倒在你的脚下,万能的,慈善的,无私的,伟大的主宰者,作为你的信徒,三跪九叩头,请求你,让一个男人来到我的身边,哪怕是一个丑陋不堪的男人,十恶不赦的男人,残疾瞎眼的男人,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他能以自己的身体,天不知鬼不觉地,哪怕是把自己强奸,生育出一个哪怕像猫一样的男孩来。那么,我会以我的全部所有,向你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哪怕我的灵魂,我的肉体,我也心甘情愿,再所不惜。是的,我需要一个孩子维系我作为正常人的身份,而我迫不得已。秦大顺说得对,如果真的生不出男孩来,我们自己无所谓,但是生活在村子里,人不能独处世外,人言可畏,一旦吵起架来,被别人诅咒着,心里特不是味儿,反正绝子灭孙的话语,总是不那么的轻巧。

现在,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去评说李阿香。我找不到她犯错的原因,也无法定下她的罪名。她既不是荡妇一样的肮脏,当然也不如处女一样的纯洁,但是,她就算面对上帝,我感觉她也是坦然的。对于渐渐长大的女儿和不经意间流走的岁月,长时间没有再次怀孕,我知道她比谁都急。

女儿已经能叫妈妈了。

女儿已经能磕磕碰碰地走路了。

女孩对于没有孩子的家庭来说,自然也是受欢迎的,但没有男孩子,也只能像是犯了毒瘾的人得到了支香烟,离心中渴求的目标相去甚远。李阿香的处境并没有以前好,我那时对她也不是很厚道。当时她感觉一家人像是地窖里一样,散发着阴冷的霉味,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的眼睛,鼻子,耳朵,舌头,整个人仿佛腐朽的木头,要生长出白色的菌子来。我,还有李阿香原本是爱大妹的,包括我妈和大老头子,小家伙也长得讨人喜欢,她笑得是那样的纯洁,小脸蛋白里透红,精致的面孔似乎不是她脸上长出来的,而是她妈妈用绣花针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像她妈一样漂亮。”很多见着她的人都这样说。当听到人们这样说的时候,李阿香是骄傲的,我也是骄傲的。但是现在,她看着拿个小铁碗的大妹跑在空地里,她感觉到她丑极了,俗不可奈的丑,像只难看的猫。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鼻子酸酸的。我看到李阿香站在门口,脸转向墙,哭了。

7

好不容易,李阿香终于被另外的男人睡了,那个男人是陈老三,就是麻雀村的人。原本李阿香的想法,是无论如何也不与相识的人,同村的人不三不四,不怀上还好,万一要是真怀上了,生出来的孩子与某个熟人长得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连瞎子都知道是咋回事,那岂不是贻笑千古的事。但还是睡了,因为李阿香那时候想着找人睡,而陈老三这狗日的是刻意算计好了要睡李阿香的。因为他要报复,秦大顺睡他老婆的风言风语太多了,他在我面前撂下话的时候,他发誓他要说到做到,他果然做到了,并且他还拿了陈阿香的短裤来给我看。我记得那时我说过的蠢话,当然拿他没办法。我也记得我回家来说本来要找李阿香大吵一架,但是我想着这件事发生的原因,我只有埋在心里,相安无事一直这么多年。

陈老三睡李阿香是在包谷地里。那时,玉米快要结穗的时候,长得比人还高,叶子一片片绿得发亮,是要追肥的时候。李阿香钻在包谷地里,汗水打湿了她的衣服,那时候乡下的很多女人,都是不戴胸罩的。李阿香的丰满的乳房,被汗湿的衣服贴着,两个挺大的乳头特别儿扎眼,颤动着。陈老三唤着白狗,扛着枪,假装若无其事,游手好闲地从我家包谷地里走过,那时包谷地里只有李阿香一人。处心积虑的他喊道:“嫂子,锄地啊。”李阿香只是抬头看了看他,她也知道秦大顺刚和他吵架不久。

李阿香说:“正要歇呢,你家包谷都追好肥了,有空工夫闲耍啊?”李阿香放下锄头,走到地埂上,从瓜叶子下面把水壶拿出来,自己喝了几口,然后出于礼貌,问陈老三:“你要喝水不?”陈老三说不要。她把水壶又塞回茂盛的瓜叶子下,问:“你要到哪儿去?”

陈老三说:“这不闲得慌,没事瞎逛嘛。”

狗日的陈老三要报复我,他本来就是处心积虑地要来睡李阿香,更何况当李阿香感到热,提着领口往下扇风时,这一动作让陈老三注意到了李阿香一览无遗的身体,我想,当他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就算不是为了报复我,他也会想着要睡李阿香的。他说:“嫂子,你也不急着要锄完吧,坐下来说说话。”

“好吧,也累了,我也想歇一会儿了。”李阿香就在他旁边的地埂上,找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来。

陈老三也坐下来。

李阿香注意到了陈老三盯着自己的身体看,她朝自己的身体看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汗湿的衣服出卖了自己。她脸有些微红,她抬眼睛瞅了瞅正看得入神的陈老三,陈老三不仅没的不好意思,反而一张二皮脸的样子说:“嫂子,你的身体可真是好看。”

“你这样说嫂子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嫂子是麻雀村最美丽的女人,能看是福气。”

李阿香不想和他过多的纠缠,她起身来说:“行了,我锄地去了。”

李阿香往包谷地里走去,她从陈老三的目光里,读到了一些害怕。她在一路走进包谷地里的时候,一直感到有条绳子拉着她的背,她仿佛一只风筝,飞啊,飞啊,一直往上,但是线在牵着。她钻进包谷地里,宽大的玉米叶子摩过她的身体,一种热辣瘙痒的感觉漫延全身,她感到背后很冷,仿佛在她身后是一个黑夜。四周黑樾樾的,是群山,是横七竖八的枯枝,冷风吹着,一只手往她的脖子上伸过来,要抓住她,血液似乎要凝结成冰,她感觉身体就像是刚被擦伤的皮肤,怕被人碰到。她感到颤抖,想飞,想逃,想撕破这无名的恐惧,她很想调过头来猛喊:“你给我滚开,滚远一点。”但她又感到前面很热,一个大火球,太阳就在她的前面,几步之外,也许她伸手把前面的几张包谷叶子撩开,就能看见烈焰滚滚的太阳,而她的全身将被照得通红,光芒万丈。她不敢向前,她怕烫,有可能自己再跨一步就成为了一捧灰烬,她脚步迟疑,万丈光芒让她无法睁开眼睛。

她停住了,一种在半空中停住的感觉。她忘记了身后的黑夜,她的头脑里到处是错乱的信息,前面变成了天寒地冻,黑咕隆冬的万丈深渊,身后才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世界,花香飘来。她一阵颤抖,她被完全控制住了,就像是一块磁铁吸住了一铁铁屑,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她感到后面的滚烫的火球,看到了陈老三那张凶猛的脸。陈老三变得野蛮,变得可爱,变得虚幻,变得实在。陈老三的呼息就像是铺天盖地的网,完完全全困住了她,幻化成一片温柔的梦境,丧失了反抗与喊叫的力量。

她一丝不挂的上身,被玉米的叶子划过,沙沙地响。她慢慢地倒下去,身体枕在温润的泥土里,她看到太阳像一个新打破的鸡蛋一样,金黄金黄的,只是多了一种刺眼的东西。渐渐地,那鸡蛋像被搅动了似的,分散开来,铺天盖地。一种节制的喘息声像在胸膛里挣扎,陈老三的脸像是蒸馏一样,结满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变得异常粗犷。汗珠在无法承受重力的情况下,汇聚成一条河流,先是以瀑布的姿态跌落到李阿香的身上,水花四溅在她丰满的胸部的四周,之后平静成一条河,从她的乳沟缓缓地往下流去。经过平原,经过山谷,绕过一切的障碍,跳过调皮的石头,那些圆滑的石头仿佛怕痒似的,歪着可爱的脑袋,河岸鲜花盛开,一种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响起。

不觉间,她泪流满面。

我很奇怪我现在竟然能够像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面对这一幕,并没有杀人的冲动和决斗的想法。我见到陈老三手指拎着她的内裤,然后笑着走了。这很公平,我睡了他老婆,然后他再睡我老婆,我没有什么理由骂他,因为我睡他老婆在先。好吧,这事就暂先不要讨论了,因为这和我了解我老婆过去不为人知的生活关系不大。

8

李阿香静静地躺在那里,享受着一种死亡的平静。陈老三早就走了,她只记得陈老三离开时脸上的笑容,与当时她所看到的天空的太阳是那样的相似。她想,也许这一次她能怀孕呢,如果是那样,她是应该感谢陈老三的。她站起身来,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翻开的土地一样,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可以通着干净的风。她看了一下被压成一个人形的泥地,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是不是很贱,是一个坏女人,或者一个荡妇。她拿着锄头,疯狂地锄着,玉米叶子沙沙地响,锄头有力地一下又一下,直到太阳渐渐阴去,整个麻雀村的山野一片漆黑。

李阿香对于这件事情,并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她一直以一种若无其事的态度生活。即使遇着了陈老三,也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虽然那天陈老三把她的内裤给我之后,我在房间里对她发火,她讥讽地对我说:“大顺,他是睡了我,你可以去告他强奸,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事就算了,我无话可说。当然以后再没有听到她再和哪一个男人发生过关系,其实那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李阿香只是在感觉,或者寻找一种生命开始在她的子宫里发生,成长的感觉。但是这一次老天爷没有成全她,女人的小麻烦依然如期而至,我为自己老婆没有因此生野种而高兴,而陈老三的老婆,却多半是生了我的野种的,我当时还在心里暗暗想,陈老三,你狗日的还是输给我了,谁知道我也是输的。

这一次没有怀孕让李阿香很沮丧,后来我们才听说,陈老三有了孩子之后,在外面打工被计划生育给咔嚓了。

李阿香没有怀上孩子,但是我们老秦家上上下下都想让她再生孩子,尤其是生下一个男孩子。所以,可怜的,对,可怜的李阿香只有重新想着一个个耻辱的办法, 然后一次次走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的求孕生涯,一去不复回。只是当我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如果我那时就知道,我肯定愿意去医院检查,或者就是不生了,那又怎么样呢。可是,现在,我走在麻雀村的寒冷的路上,才明确地知道这一切。

虽然,我早就具备这种知道事情始末的能力,可是我从来就没朝这一方面想过。我怎么可能从这一个方面去想呢,因为,我和所有人一样,是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的。但是它却发生着。人总是会让人始料未及的,可能也会让上帝始料未及。李阿香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长得让我都有些不忍心去了解了,但是我还是要了解,因为我感觉到这是一种责任和迫不得已。只有了解了所有的真相,我才能心安,或者可以求得救赎。

那么,就让我继续地讲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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