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宵灯会
这个故事发生在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
旧历新年,同时降临到黔西北高原崇山峻岭中的赤水河流域。这紧挨“天府之国”的奇伟秀丽的山川,俨然罩上神秘而庄严的节日气氛。船停了。厂放了。生意也歇了……一切都似乎在过年。而路上清冷了,河道冷落了,山林静寂了,市井萧条了——那些帮人的、学徒的,待雇的……通通歇在家里,忍饥受寒,起码要等到老板“初三”开牙以后,才有活路做,而在年关,再穷也只能硬挺着。那当“长年”的,虽不致失业,却是加倍的劳累,必须服侍东家过好年,累死了也活该。而那些绅粮老爷、舵把子大爷,多种牌子的“兵”大爷……一切的军阀官僚、剥削阶级的寄生虫们,则并不满足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们还要去寻花问柳、惹露沾腥,以填补空虚与寂寞,借过时过节之机,更有题目可做。至于外面大世界里那些惊天动地、风起云涌的“革命运动”,则与这小小王国的“世外桃源”之地,毫不相干。他们可以放心大胆、毫无顾忌地制造出些血雨腥风的“风流艳事”来。
初八以后,沿河大小码头陆续在放灯了。这天早晨,从芸溪口出来一套执事,全副彩礼,一对大红灯笼上书写着赫然的“王”字,吹吹打打,沿河边官道向下游迤逦而去。偶尔有路过的行人碰上了,因不知其故,就只好胆战心惊地躲入路旁丛林中、河谷里,以避其盛。
临河镇大绅粮,“袍哥”舵把子魏金元,接到芸溪口舵把子王章炳请贴,邀他赴芸溪口“赏灯”。
临河镇依山傍水,坐落在赤水河一拐弯处,可称得上一“大码头”。常言说“在山吃山,在水吃水”,镇上的二、三百户居民,多依当地自然条件,或务农、或做工、或渔猎、或经商、或行医卜卦……五花八门,七十二行,九流三教,样样俱全。那做工的,又分泥木竹石铁;更有一种船工,撑船为业;有种专门拉纤的叫“纤夫”。至于经商则有专做“青山生意”的,魏金元便是靠做“青山生意”起家的两代相传的“青山大老板”。
魏金元表字青圃,自号林园居士;四十多岁,五短三粗。不知其祖亲几代积下的“德”,才生下这祸种来。五岁的时候,与一邻童斗殴,被摔几死。尽管那“可恶”的邻童难逃家破人亡的劫数,而魏公子毕竟落下个残疾:咀歪了。这临河镇辖下方圆几十里内,竟有一多半的青山属他所有,但其为富不仁,为人残暴刻薄,又是色中饿鬼。就有那“遭罪”的百姓,奉送他一个宝号:“歪咀瘟”;一般人叫他“魏歪咀”。
当下,魏歪咀令下人引过送帖的自去用膳,叫小厮请 “师爷” 过来商量。
魏歪咀居中坐下,一瞥打横恭坐的师爷:“可笑王章炳这老不死的东西,脸皮竟比城墙拐拐还厚,好意思大张旗鼓地请我去赏灯。那灯有啥子赏头,莫非我这堂堂临河镇大码头,反不及一小小芸溪口么?想那厮前次在烟土上敲了我一家伙,我也不客气地吞了他的盐船。虽说是一礼一拜,互不相亏,但我都还记得,他反倒忘了耶!你说怪不怪?”
师爷略一欠身,说:“人常说,君子有容人之量,大丈夫能伸能屈,小不忍则乱大谋。王章炳不愧为孔圣之高徒,博览诗书,深悟此中精髓。想世事人情,本就这样,你来我往,彼此一般。若论以强凌弱,天经地义,自古以然。窃以为老爷切勿以此耿耿于怀,有失英雄气度!依山人之见,那王章炳必有求老爷处,并非在摆鸿门宴——”
魏歪咀手往茶几上一拍,茶碗“当”地跳到地下:“他敢?老子是楚霸王!”
“非也非也,谅王章炳不敢生此念。”师爷素知魏歪咀的习性,并不惶惧,“依山人之见,老爷尽可效‘云长单刀赴会’,某虽不才——”
“说!不要转弯抹角的,这芸溪口到底去与不去?”
师爷仍然不慌不忙:“若论灯节,临河远胜芸溪。但老爷与野狼精,为那东塚外面百亩山林,抗衡已久不果,早欲结一强邻以壮声威;今既王章炳不记前怨,至诚相约,不妨就便前往,于中相机,结为至好,庶不至他日遭野狼精之暗算也!某虽不才,愿随老爷去,助一臂之力。此实乃千载难逢之机,望老爷切勿坐失。”
魏歪咀即令打点起程。
芸溪口。
马蹄形的、凹凸不平的石板街,穿过高高矮矮,奇形怪状、零乱散落的房屋,接通去茅台、遵义的大路。马蹄形的东北隅,靠河排有一间茅草房。内外三小间,外间屋铺个裁缝案子。案上一盏桐油灯。一位高挑个子的、十五岁的姑娘,正就着灯挑一件长衫的边摆,时而偷眼看看一边那个比她大一岁、正聚精会神裁剪衣料的青年。街上那紧密的锣鼓鞭炮声,人们的嘈杂声……恍若属于另一世界,与他们毫不相干。
一个五旬左右的老妇人,从里间出来:“元娃、珍妹,宵夜了。”
两个同时答应一声,欢天喜地地奔向里屋。
“珍妹子,”吃饭中间,老妇人说:“明天是正月十五,眼看新年就过了,你也不出去看看闹热?”
姑娘懂事地看看老妇人:“姑妈,你老人家就少操点心嘛,平常编吃编喝的也把你磨够了!玩耍的事,我们娃娃家要去就去了,你拦也拦不住。我只是想多帮家里做点事。”
姑妈叹口气,难过地说:“我是觉得你小小年纪,不该象大人一样地象背着沉重的心事过日子,只是,也难怪,你爹死得早,妈也出姓了;姑妈家穷事多,你表哥又笨嘴笨舌的不会安服人。你欢少愁多,自然就成这样了!”说罢,忍不住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姑娘上去为姑妈揩干眼泪,体贴地说:“姑妈,你老人家莫伤心,明天,我一定出去看个够,就是三妞儿他们不来约我也去,行吗?其实,前几天才去看来,也没啥闹热的噻。”
秦雪珍回到自己屋里。
是呵,不怨姑妈说,自己平日似乎总是郁郁寡欢,确系背着沉重的心事。不过,世界本身毕竟就是愁多欢少。——才十五岁哪,坎坷的人生道路上,竟有那么多的辛酸与愁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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