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友听着人们的议论,很是发窘。他走到屋檐下的石阶上蹲下,从身上摸出一根五寸长的铜烟杆装上一锅草烟,用打火机点燃吧哒了几口,皱着眉头思考良久,才对李木光说:兄弟,我也不知道那个死婆娘还要放几天,这两天将就用蓝黄算了,正酒那天再用磨沙,要什么东西先在你家店子里拿,最后我来结账,行不?
李木光哼了一声说,我都懒得和你讲了,行啊,你是主人家你说了算。你放心,要啥东西我帮你记着,价钱绝对不会比镇上的东西贵一分半毫。说罢,走到院子一角,发动起三轮车,朝家中奔去。
夜幕如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人间,星星冷冷地眨着眼睛,半月泼下如银的光华,院边的松树上传来猫头鹰的叫声。
听着猫头鹰在叫,人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都闭了嘴不说话,生怕说错了嘴而灵应成现实,院子一下变得肃静。堂屋的灯光亮着,固定在房梁上的一颗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丁尚香灵塌之下放着一盏长眠灯,这是一盏几十年前才能见到的用墨水瓶制成的煤油灯,李木友从老屋的角落里将这盏灯找出来使用,灯光飘忽不定,呼呼地响,似丁尚香的灵魂在跳舞。
出于对猫头鹰的敬畏,人们从院子回到屋子里。堂屋里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张方桌,大方桌放在香盒祖宗位下,小方桌靠在左边的干壁边,与丁尚香的遗体对应。胆子大的几个男人在桌子上斗地主,胆子小的女人们在两厢饭房和卧房闲谈。只有李长久仍坐院子里抽草烟,据说他也懂得一些画符之术,并不害怕。
门外三轮车难听的声响传来,接着传来李木光叫人搬东西的声音,几个在旁边看斗地主的人便到院子里搬东西,将烟、酒、香烛、草纸、瓜子、花生等物品搬进了李木友的卧房。李木光将一张物品清单交给李木友,李木友拿着清单到里屋清点物品。
李木光拿出两条蓝黄烟,发给在场的守夜的男人,李长久虽然抽草烟,但还是收下了一包。女人们则动手炒瓜子花生,屋子里热闹起来。
这时一声喇叭响,汽车强光扫过房屋和堂屋里的人的脸,有人说可能是李木友的儿子李果回来了吧,待人们借着堂屋的灯光向外看时,却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从车上下来,老者六十多岁,平头,身着黑色中山服,阴郁的脸上有一颗黑痣,痣上有一撮灰白的卷毛;少者三十多岁,发型和衣着与老者一样。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阴阳先生李玉虚和他的儿子陡弟李顺。
李顺打开车屁股,拿出一个背篓背在肩上,里面装着锣钹、鱼木、墨斗、桃木剑等器物。二人在李长久老人的陪伴下来到堂屋,人们赶忙让坐,并紧紧围在二人所坐的大方桌四周。
素珍将茶水送到堂屋来了,一人一杯放在桌子上。李木光将两包蓝黄烟放在二人面前。
老叔,请报一下丁尚香的生辰八字和她走的时辰。李玉虚手捻着痣上的卷毛问。
李长久说不晓得,便叫李木友过来,但叫了两声没人应。李长久叫李木光去找,李木光拿着手电到了里屋一看,发现李木友在屋里翻箱倒柜,一反常态地骂着脏话。
李木光说老哥你在找啥子,阴阳先生问你话呢。
李木友似没听见一样,继续翻箱倒柜,地上一片狼藉。李木光走过去揪了一下他的耳朵,李木友也没看他一眼,旁若无人地骂着,李木光听了一会儿,才知他在骂丁尚香。
李木光一时火起,朝着李木友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李木友腰身一闪,差点跌倒,李木光赶紧将他扶住。
李木友挣开李木光的手,气咻咻地说,这个死婆娘,肯定是她把钱藏了,钱找不到,还办什么丧?老子把她丢茅坑里烂掉算了!
李木光一听大吃一惊,问多少钱,原来放在哪儿,李木友吱唔着不肯回答,又继续找。
李木光说这钱只要还在你家就不会丢,回头慢慢找吧,先去堂屋,阴阳先生到了。
李木友关上衣柜说,兄弟,这钱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声张啊,免得叫人猜忌。李木光说你放心吧,就当我不知道这回事。
到了堂屋,李木友报了丁尚香的生辰,但是他报不出丁尚香死亡的具体时间,只能估计是吃了午饭后不久。
李玉虚闭上眼睛掐着手指,嘴里嘀咕着什么,人们盯着他那鸡爪似的手指,大气不敢出,期盼着结果的发布。
片刻,李玉虚双眼一睁说,冤有头债有主,李家寨接二连三死女人,就是她在倒鬼!她死了不得安生,阴魂不散,就想害几个女人来给她打伴。
人们听罢倒吸口凉气,纷纷问她是谁,李玉虚说这还用我说吗,你们寨子上今年哪个女人先死?
人们马上就想起来了,去年六月,寨上喝毒药死的女人叫王安芬,这个女人长相虽然一般,但很是能干,不仅农活家务样样会做,还会扎钢筋关模板,平常跟着施工队伍在外地建筑工地打工,供养着在县城读高中的两个儿子。但是她的老公李大树却好吃懒做,天天和几个游手好闲的人赌“干子宝”,输得一塌胡涂,还背上了十多万的债务。债主上门催款,他四处躲避,债主找不到他就打电话给王安芬要钱,王安芬听说后连夜赶回家与李大树理论,反被李大树打了一顿。晚上,李大树又去赌“干子宝”了,绝望中的王安芬从床底下找出一瓶搁置了几年的甲胺磷,一口气喝了半瓶,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李玉虚说,就是她,因为冤气一直难解,就专门对女人下手。
人们一听,立刻怒容满面,牙齿咬得嚓嚓响。其中一个头发稀疏得快要秃顶的男人更是跳将起来说,要在王安芬的坟上钉铁钉,要在她的坟上泼大粪,让她永世不得安生!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朝这个男人看去,脸上的怒容立刻变为同情的哭相,因为这个男人的老婆翠莲就是喝农药自杀的第二个女人!
李木光急忙说,李二狗,你莫激动啊,凡事都要讲依据,谁能证明你婆娘是王安芬害死的?
李二狗嗫嚅道:这、这不是阴阳先生刚才说的么。
李玉虚瞪了李木光一眼说,阴阳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信与不信,由在你们。
人们的目光又齐刷刷地看向李木光,这目光似针芒一样扎人,李木光即便是村长,即便有高中文化,此时也慌了,忙用手臂遮挡说,我可讲的实话,不能凭空污人清白......你们想想,翠莲为什么要自杀?
人们又各自在脑海中回忆起翠莲来。翠莲今年四十二岁,被喻为李家寨一枝花,她活泼开朗,能歌善舞,与沉默寡言的石匠李二狗形成鲜明的反差。翠莲娘家贫穷,父亲残疾,母亲改嫁,她高中毕业后不久嫁给了大她八岁的李二狗。二人结婚以来,虽然有些磕磕碰碰,但总体来说还算和风细雨,没有发生大的矛盾冲突。只是听说两个孩子都到县城读初中后,翠莲想在城里买房子居住,而且她已在一个酒店当上了收银员,一个月工资四千块,还交五险一金。可是李二狗坚决不到城里去,一天就在家里干农活,间或在附近村寨干一些石工活。今年春节后,翠莲又叫李二狗一起去看房子,说李二狗你如果不同意,咱们就离婚!李二狗怀疑她在城里找了野男人,脏话臭话一股脑往她头上泼,骂累了他就上山干活去了。可当他回来时,翠莲如丁尚香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人们将翠莲在脑海里过滤一遍后认为,李二狗即便不愿到城里去,也不能构成翠莲自杀的主要原因,她还是中了邪,是被王安芬这个死鬼害死的。
我骂她是我的错,但骂归骂,我心里其实是挺喜欢她的,哪想到她这一次做得那么绝......李二狗抽泣着说,并向人们诉说着翠莲平常的诸多好处来,在场的女人们都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翠莲是个好女人,关键是你李二狗没珍惜她!你要真喜欢她为啥不和她到城里去住,还羞辱她找了野男人?李木光用手指着李二狗,看了看使劲朝自己眨眼睛的素珍说,分明是你李二狗害了她,还将罪过栽赃到一个死鬼头上!
李长久干咳了两声说,木光,就算王安芬和翠莲事出有因,但是这丁尚香的死该怎么看?李木友既没有骂她也没有打她,早上都还在菜园子里摘四季豆,为啥吃中午饭后就喝农药自杀?
这、这......估计还是有其原因吧。李木光有些语塞,习惯性地理了理头发。
李长久说,你还是找不出证据吧?既然没证据,那就是王安芬这个死鬼在作怪。玉虚贤侄,你看该怎样打理才止得住这股邪风?
李玉虚手捻痣毛看着李木光说,你们村长不信阴阳,我还是不沾染你们此事为好,我只负责把丁尚香的后事办好。坐在他旁边的顺子用手肘拐了拐他爹,附在他爹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李玉虚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李长久伸出铜烟杆在方桌上敲了两下说,我代表李氏家族宣布,请阴阳先生李玉虚来打理,整治邪风,还我李家寨一片安宁。同意的请举手!
在场的人同时举起了右手。李木光没有举手,但是他旁边的素珍将手举了起来。
李长久干核桃似的脸上裂开了笑容,说这就对了,我们李家寨两百一十五户人家,每家出二十块钱,一共四千三百块,由李木光收齐后交给阴阳先生。他看了看李玉虚,李玉虚说我也姓李,我也出一份子,我只收四千块,那三百块就当我的份子。
李长久点头表示赞赏。又问该怎样打理?
李玉虚说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惩罚型,直接将铁蒺藜钉子钉入王安芬的坟头,泼上大粪,并画符封印;一种是安慰型,升坛作法,念几卷经烧几摞纸,让她得以安息,不再作怪。你们要选择哪种?
人们议论开了,有的说用第一种,有的说要第二种,有的说两种兼用更稳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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