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者劳而智者忧——透视陈黔生随笔集《趣坛》的思维路径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瓦老丁    阅读次数：18273    发布时间：2013-09-30

六月二十八日下午两点半，狗吠声把我从午睡中惊醒，侧耳细听，有人在敲院子的门。从狗的并不温柔的吠声中可以判断，来人一定是不速之客。我暗暗嘀咕，这么炎热的气候，有谁会光临僻舍呢？人近晚年，与外界交往极少，留连觞咏，酒酣赋诗，有点“城居如坐井”的味道了。突然有客来访，真有些出乎意料，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开门：来客竟然是黔生兄——我曾经的同事和兄长。一个七十三岁的老人，顶着炎炎烈日突然来访，令我有些诚惶诚恐。赶快把他迎进客厅，还等不及我给他沏茶，他从随身的手提袋抽出一本书，恭恭敬敬地递给我：“这是刚出版的拙作，请你指正！”

说来我们之间也是知音，记得七八年我从师大毕业，因为对那时大学教育体制的不满，受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处分，背负着沉重的思想负担分配到安顺地区二中，在举目无亲的陌生环境，我很孤独、很怅惘。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黔生老师主动亲近，过问我的学习、生活，鼓励我好好工作，他的和蔼、仁爱与善解人意，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也算是患难逢知己吧，在二中十年期间，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以后他调到教育学院、调到安顺地区行署，见面的机会少了，但丝毫也没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三月两月，总要找机会小聚一下，品茶喝酒，享受难得的闲暇与放纵。后来通信发达了，我们都有了手机，很多问候都变成了短信，喝酒聊天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今日黔生有幸光临，我坚持要留他吃饭。他坚决不从，反复说明，“九三学社”有一个座谈会，一定要去参加。我送走黔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满头银丝在骄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但他身板硬朗，步履 矫健。他对工作、对生活的热情，就好像心里永远装着一个夏天的太阳。我比他还小十岁，就开始过着半隐半仙的日子，不思进取，　自 愧形污矣！

回到客厅，开始仔细阅读《趣坛》，他以“烟趣、酒趣、茶趣、食趣、活趣”为篇章，以琐事为载体，书写人间的喜怒哀乐以为趣。看是一些平淡的琐事，其实不然，这是作者对他人生的总结，是对自己亲历的历史事件的反思。他把犀利的批判锋芒藏在平实的叙述中，令人拍手叫绝。知人论世嘛，出于这样的考虑，我产生了要为这部作品写篇书评的念头。按照我们教书匠的习惯，总得先确定一个主题，为了确定主题，我反反复复读了作品几遍，思索了许久。“巧者劳而智者忧”（《庄子》）这句话一下启发了我，这不是最好的主题吗？

我对黔生的评价：他不仅是巧者，更是智者。我之所以把他当成“巧者”，是因为他多才多艺，肯做事，会做事。正是这些优点，遭到一些人的嫉恨，才参加工作一年，年仅二十六岁就被打成牛鬼蛇神。在八十年代末，开始评职称的时候，个别沿袭文革错误思维的当权者，仍然在背地对他施放暗箭，人生的经历总是随着历史的曲曲折折，起伏跌宕。在《烟趣之三 》作者是这样叙述的：“很快，就被从瓦房赶进了茅草棚，处以挑水喂猪之刑······每天超体力的极限劳动，······在极度的肉与灵的折磨中，在不得与人为伍只能以烟为侣的境况中，点燃一支不歧视你而且还对你报以热烈燃烧的香烟、耐心地倾听你无言的诉说的香烟、给予冰凉的心胸丝丝暖意的香烟，我与烟的缘分岂有不深之理！”从表面上看， 这是在写烟瘾的再一次飞跃，实际上是在批判文化大革命“焚书坑儒”的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再有作者学会吃烟，与一般学会吃烟是因为无聊、是为了更男子汗、更有风度等不同，那个年代学会吃烟，具有点型的时代特征。“大饥荒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文化生态，都写着一个大大的饿字，饥肠辘辘。人人自危，心灵荒芜！”（《烟趣之一》）凡是与吃有关的都要定量，都要发票，“没有那个烟票也就很可能没有我这个瘾君子啦！”（《烟趣之一》）那个时代形成的嗜好，留给人很深的思考与警醒，中国在发展过程中难道还能走回头路吗？

从吃闷头烟，到与人共享吃烟的乐趣，这是一种世俗的需要，人与人要互动，要弃疑弃嫌，烟成你来我往的礼仪。这是中国的一种特殊的人情世故，这种落后的习俗占有很大的交往市场，这是难以改变的痼疾，作者还是把批判的笔触对准了它，这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不管是官场还是商海还是山寨，烟是显示身份、地位、贫富的标志。”（《烟趣之五》）烟从世俗走入官场，走入商场，在某些场合，某些环境，烟成了滋生腐败的温床，这是多么的触目惊心。难能可贵的是作者的笔触到此并未煞住，而是把批判的锋芒直指烟草生产，“为了治疗这个对个人来说是个健康问题，对社会来说是公害问题的世界性毛病，于是国际上有了《控制烟草框架公约》，中国有了《控制吸烟协会》。于是才有了上海世博会拒收上海烟草总公司的赞助费的美谈。其实这也是做婊子立牌坊，那么多的对财政收入有举足轻重的烟税政府会拒收吗？所以烟瘾难除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不断生产香烟（源）不断的产生烟民（流），不断的产生瘾君子又刺激了香烟的生产······这是一个关于香烟的无法绕出去的迷魂怪圈。”（《烟趣之五》）。看得出作者对吸烟这个世界性的痼疾在中国的蔓延是忧心忡忡的，他深知传统与利益集团的力量是无法抗拒的，他结束了半个世纪的烟龄，用实际行动来告别世俗、告别传统、警示腐败。

我认为他是智者，就在于他在《趣坛》里，用平实无华的文字，谈传统、谈历史、谈风俗、谈人与人之的交往。把知识和趣味有机结合在一起，让读者在既增加知识的同时又享受到生活的无穷趣味，看起来是些生活琐事，仔细读来就像在品尝一道道物美价廉的家庭小炒，既新鲜又开胃，如果不是他丰富的人生阅历，是不可能信手拈来，侃侃而谈，满足读者求知求趣的欲望的。

在《食趣之二》中，作者有这样叙述：西方人则爱吃硬菜，把各种蔬菜水果切碎，用调料拌着吃，我们翻译过来叫沙拉。其实国人自古以来就爱吃这种鲜嫩爽口的生菜，凉拌的莲花菜丝、折耳根、莴笋丝、萝卜丝、蕨菜、黄瓜等等，就是中国特色沙拉。有人把个“沙拉”说得玄乎神乎，实在是点媚外的味道。这些娓娓道的平实文字，在传授一些生活常识的同时，又不乏对无知者嘲笑与批判。

在写到家乡的特产时，作者饱含深情，不惜用浓墨重彩进行渲染，在写到安顺四乡之茶时，“我领教了手工制作‘明前毛尖’的全过程，这是一个小小苗族村寨精心制作的馈赠人的灵魂的珍品。入夜，我品尝了，有生第一次品尝到了真正的茶！醉了。一夜无眠。·······即俗称的‘小锅茶’，旧州‘小锅茶’因与竹林混生，所以其味兼有竹之清香苦凉茶之甘醇，为茶中清心明目提神消滞之上品。”这是安顺东南方向的茶，还有东乡二堡的屯堡茶，“其历史当与明初‘调北征南’、‘调北填南’和屯堡地戏（跳神）一般悠远。屯堡之茶树为夜郎土生土长之树种，然其在制成茶叶时却兼有屯堡人从江南带来的工艺流程。”“南乡茶叶，叶厚味亦厚，浓香扑鼻，泡至三开味仍很浓”。“西乡之茶，是因其质量高而量少，仅为农民自采自制自饮的居家品和礼品，很少进入流通领域。”“北乡多煤山，所产之茶为安顺人有口皆碑的‘煤山茶’，为新茶上市时大家争购之爱心之物。其叶厚质优，茶树与漫山杜鹃花树混生，花香借雾气之弥漫而沁入茶叶之中，更有一番风味。”（引文均出自《茶趣之二》）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对安顺的茶文化茶历史是很有研究很有见地的。

著者在《趣坛》中也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安顺小城的历史传统和乡风民俗，但是他不是泛泛的描写，而是联系到当前的一些热点问题，譬如，腐败问题、浪费问题、食品安全问题、不作为问题等等，用诙谐委婉的笔调，痛加斥责。当然，作者最后是从安顺市人大常委会退休的，看得出他抱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确实做了很多实实在在的工作。在一般人的眼里他也算是成功者，他在作品中表达出来的生活态度，乐观、豁达而又充满自信。但是他并没有回避知识分子的“补天”理想，这或许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不过神话中关于“女蜗炼石补天”的传说本来就是千古憾事，这是历史的必然，智者最大的忧患也正在于此。

著者在《自序》中说“趣是人生的滋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的体味。我们普通人要想活出点意思来，尽可以找到自己的趣味。感知趣味是一种聪颖，享受趣味是一种心态。乐不过喜苦不过愁，随遇而安生立命，就能活在趣味之中啦。”这是著者从丰富的人生阅历中提炼出来的至理名言。其实《趣坛》里的七十多篇随笔，对不同的人会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感悟，我的这篇随笔式的书评，也算是一点感悟，希望它能够抛砖引玉，引起读者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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