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也会落在自己脚背上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文工    阅读次数：10949    发布时间：2014-11-21

十多年前，表弟邀约他帮衬看管工地。初中文化行吗？犹豫再三，想到手头拮据、儿子读书又花销大，心一狠，丢下妻子和上小学五年级的儿子，告别了大山深处。

他表弟，小他九岁，高中毕业的第二个年头，跟着同乡到城里闯世界。从工地打零工起步，脏活累活啥都干，省吃俭用，几年积累了点钱和人脉，脑子算灵光，拉起了一个建筑公司，当起了经理，其实是承包头。从别人手上承包点工程要跑，工程完工验收也要跑，讨要工程款更要跑，还要管工地，忙得昏头转向。想找个人帮衬，人海茫茫，要找到一个能放心、又好使唤的人，难，难啊！左思右想，想到了家乡的表哥。正当中年，似一条壮实的牛，既憨厚、肯卖力气，又嘴严、听指使，便邀他来给自己打工。

乍到城里，花花绿绿，人来人往，闹哄哄的，还真不习惯。工地上，所有人都称承包头为老板，表弟也自然华丽转身为表哥的老板。老板对表哥还是有点另眼看待，要他管工地的工人和安全，工资比其他人稍高点，住得稍好点，年终奖也稍多点。他心里是千感谢、万感激。 

老板确实没有看走眼。不到七点半，他就催促工人出了工棚，并逐个检查是否戴上安全帽、是否穿了防滑的鞋。在工地，他管工人，待人和气，又比多数人年长，大家就尊称他师傅。他名义上是个监工头，大多时候，也在挑砖、洗灰、砌墙，见啥干啥。这一来，老板不再操心工地的烦心事，一个心眼去热络方方面面关系人士，承接的工程再没断线，钱也赚得更欢，办公室 、住房买了，小轿车也买了，俨然像一个实力雄厚的大经理。

老板也稍加看重这个表哥。他儿子初中毕业，也似一条小壮牛，就是天资欠缺，没能考上高中。老板得知后，要他把儿子也弄到城里来。儿子来后，自费学开车，成了老板的轿车专职驾驶员。

他挣钱，儿子也挣钱，生活真是充满了阳光。心想要多给妻子寄点钱，老板于已有恩，要加倍干活来报答。

天，有阴有睛，还会有暴风骤雨。一天，砖头突然从三十多米高的脚手架上飞流而下，偏偏又砸在一个五十出头的农民工身上。他亲自将其送去医院，抢救回了命，可少了一条腿。他难过，对不起老板，对不起这位农民工兄弟。

伤者刚出院，老板通知表哥去办公室。老板坐在办公椅上，脸色极难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他木愣愣地坐下，忐忑不安。老板隔着桌子，甩给他一支烟，是“中华”，自个继续吞云吐雾。

烟快烧到手指，老板在烟缸里狠狠杵灭烟头。随随便便地、漫不经心地说：“真是累得要命，没能挤出一点儿时间去一趟医院，难为你了。”他纹丝未动，静静听着，心里不知是啥滋味。“砸伤人，我也很难受，你别放心上。眼下最紧要是把好口风，做好后事。你觉得咋办？”

他脑壳里一团浆糊，只觉得自己窝囊，心想表弟会有良心、不会再伤害那人。

表弟又甩给他一支烟，待他点燃，脸上扮出一付苦不堪言、可怜兮兮样子，不快不慢地说：“现在工程太难承包到，公司又背了一屁股债，我也苦，苦水又无处倒。表哥，这次全靠你了。你多与那小老头磨磨嘴皮子，我最多出五万元，让他走人。”

一听，他被吓得瞠目结舌。完了，明摆，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了。两边都是悬崖陡壁，退，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他根本没有谈赔偿多少钱的资格，只能照老板的武断，软硬兼施进行劝说。真无法理解，要依靠一支拐杖才能走到生命终点的小老头，拿着一条腿换来的五万元钱，卷起铺盖，一个人默默无声走了。这小老头，是可怜待人忠厚而大家喊的师傅，还是势单力薄无法抗争！？

工地上的二十多名工人，看着弯曲躯干的小老头拄着拐棍的颠簸背影慢慢消失，无不伤感，心中为他抱不平。

这事，前后不到两个月。表哥明显瘦了一圈，头上也冒出了白发。

这事，才过去九个月，一个艳阳天。命运真作弄人，不幸降临他头上，从三层楼高的脚手架上滚落下来，右手拐摔成粉碎性骨折。他只怨自己命不好，表弟仅去过医院一次。

伤愈，右手虽在，却很不听使唤。儿子告诉他：“老板顶照雇我们，给你六万元回家养老，我顶你的工作。”

听到要他走人，他一下懵了，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人一下苍老许多。能不走吗？他无可奈何地摆摆头，深深长叹一声，世事真难预料。表兄弟间，为啥有意撇开他，不直接说，而让儿子转告？为啥这样对待他，要他走人？他想不通。其实，想通了，又能怎样？！

这一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天蒙蒙亮，就翻身起来。

离开前一刻，去经理办公室，表哥声音有点沙哑地对表弟说：“表弟！我走了。”

坐在华丽办公沙发椅中的老板，鼻子里哼了一声，挥了一下手，意思是你快走。

长途客车启动了，儿子消失在车后了，高耸的城市也渐渐消失在车后了，前面的路一片迷茫。

为啥会这样？他思前想后，始终没有弄明白个中的道理。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