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谈田园诗词自然美与情感美的通变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田幸云    阅读次数：11653    发布时间：2015-01-05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画家张璪一语道破了艺术形象形成的全程秘密：客观景象——主体意象——艺术形象。其间当然复杂而富有变化。自然美是物的自然属性与人的情感力量的有机融合；田园景往往因作者情感变化而变化，艺术美也因田园景、作者情感的迁易而迁易，选择田园景物自然属性与作者的喜怒哀乐情感相一致的韵味去写；我们不妨借鉴传统画法，提高田园诗词创作的自然美和情感美的审美层次。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1]，是唐代画家张璪所提出的艺术创作理论。“造化”，指大自然，“心源”，指作者内心的感悟。“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就是说艺术创作来源于大自然，然而自然美并不能够自动地转化为艺术美。其间画家要以田园为师，从田园景物中捕捉形象思维，再通过画家主体情思的感悟与再造，使自然客体的形神与画家主体的情思融为一体——艺术形象。张璪的一句话精辟地道破了艺术形象形成的全程秘密：客观景象——主体意象——艺术形象。于田园诗词创作来说，颇有借鉴价值。

自然美，物自然属性与人情力量有机融合

在人类未出现以前，青山、绿水、田园、花木等自然物早已客观存在，通过物本身的色彩、形状、声音、质感、结构比例等感性形式显现的自然属性也早已存在。是否两种“存在”就意味着存在自然形象美？不存在。自然本身的美与丑，只有人类出现以后才有这一心理思维。人类在劳动进化中，产生了物质享受和精神快乐，产生了智慧技能和社会创造，于是人的感情力量应运而生，成为自然美的社会因素。人们以梅、兰、竹、菊、松、莲等为美，是因为人从这些树木花草的自然属性，联想到人的高尚品德。所以马克思说“劳动创造了美”[2]，我们也可以说“劳动创造了田园诗”。

油菜好，

蜂蝶戏花房。

燕燕莺莺寻旧梦，

哥哥妹妹躲迷藏，

从此两难忘。[3]

“油菜”之所以给人美感，与作者的艺术联想与情感力量有关。当作者的情感升华到、渗透到自然物中时，山水田园才具有了美学意义。通过观赏山水田园，作者就能写出富有自然美的诗词。从“油菜”上的“蜂蝶戏花房”，联想到“燕燕莺莺寻旧梦”，再联想到“哥哥妹妹躲迷藏”。词中的景物本来无情，只因作者有情，则景也脉脉含情，情渗透了景，景烘托了情，情景交融，所以蜂蝶有意，燕莺有情。“从此两难忘”为点睛之笔，藏有三个“两难忘”。前两个“两难忘”是为后一个“两难忘”做垫笔的。婉转含蓄，余音绕梁，韵味无穷。

景物、韵味与情感，三者通融，自然天成；而情感是田园诗词的生命。所以说自然美是物的自然属性与人的感情力量的有机融合的结果。

田园景因情而变，艺术美因景情而易

近代学者王国维指出：“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4]

田园景物本身无情，也无美丑之分。作者写田园景物，目的不是赤裸裸地写景，而是借景抒情。其间当然复杂而富有变化。作者的心态、情感是复杂的，对景物的感受也是不断变化的。要让田园景物寄托作者强烈的喜怒哀乐情感，必须对所写田园景物有所选择，选择田园景物自然属性与作者的喜怒哀乐情感相一致的韵味去写。这倒容易解决。用不同的情感去写同一田园景物或者景色，这倒是一种微妙的技巧，值得研究。

眼睛是作者的心灵窗户。古代田园诗人大多是描写隐居不仕的文人和从官场退居田园的躬耕生活：或写对优美自然景色的闲情逸趣，或对社会当局不满和无奈而隐退的情怀。新田园诗人多以农村景物和农民、牧人、樵夫、渔父等的劳动生活为题材，歌咏新农村时代风貌，田园新生活气息。同是写田园秋色，由于作者所处的时代和环境不同，所拥有的感情不同，因而所观察和抒写的客观景象自然烙有那个时代的印记和那个时代作者心灵的印记。

诗剧《西厢记》的《长亭送别》暮秋天气，张生赴京，上朝取应，莺莺长亭送别：“[正宫·端正好]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5]在擅长写“儿女风情”的王实甫眼里，“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秋景悲伤，好烦恼人。“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着一“晓”、“染”、“醉”字，短暂一夜，离人泪染霜林。这诸多意象的组缀，使之成为一种浸漫着深深、绵绵而悲伤的泪人哀愁的艺术形象。

写游子思归的元曲《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6]在漂泊他乡的马致远眼里，秋是“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不要小看每个景物前的修饰语“枯”、“老”、“昏”、 “古”、“西”、“瘦”字，很苍茫，很凄凉。“断肠人在天涯”，为点睛之笔。在秋风萧瑟的背景下，作者塑造了游子悲秋思归，孤寂凄凉地生活的艺术形象。

反映20世纪“五四”时期青年伟大抱负的《沁园春·长沙》：“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竟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7]在遭受国民党通缉的毛泽东眼里，面临“寒秋”，仍觉江山“红遍”，万物争荣，秋水共长天一色，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烘托成为他们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勃勃英姿的艺术形象。

不论《西厢记》里写的暮秋，《天净沙·秋思》里写的晚秋，还是《沁园春·长沙》里写的寒秋，其意境迥然不同：有的是悲伤，有的是苍茫，而有的则是激昂。问其客观景象——主体意象——艺术形象的美妙契合的原因是什么？就在于作者“注重主体化领域的‘审美’，即内心化、过程化的心理体悟”。[8]“一切景语皆情语”。[4]情是渗透于景中的情，景是含情脉脉的景，情景交融，天衣无缝；因而田园景往往因作者情感变化而变化，艺术美也因田园景、作者情感的迁易而迁易。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

借鉴传统画法，提高审美层次

这里所说的“自然美”、“情感美”，并非指自然界和作者本身的美，而是一种美学范畴。古人云：“喜写兰，怒写竹。”意思是兰竹本无喜怒而人有情。写意则放大了喜怒之情的原型，成为“意”中的兰竹。传统画讲求雄壮美、秀丽美、幽静美、奇险美，纯真美、清新美、自然美，平淡美；尤其清新美，浑然天成，不假雕琢，不露斧痕，即唐代诗人李白所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9]这是传统文人画的精神骨髓。枝叶花虽小微，但“一枝一叶总关情”[10]，体现了清官对百姓疾苦的关心；“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11]，比喻着生活的原本都是由细节构成的。传统水墨画法，泼墨上借助墨色层次，实现光影若现的效果，放大了微观层次，于细微处见新意。我们不妨借鉴传统画法，提高田园诗词创作的自然美和情感美的审美层次。

以景代情，知微见著，是指田园诗词的整篇字词，全是写景，没有半字是写情的，可以称之为“以景代情法”。颇有词外有词，情犹未尽，此时无情胜有情的奇妙效果。你读读青年诗人刘庆霖的新田园诗《冬天打背柴》，你就知道它妙在哪里？

一把镰刀一丈绳，河边打草雪兼冰。

捆星背月归来晚，踩响荒村犬吠声。[12]

此诗荣获第四届“东坡诗词奖”一等奖。奖评词说：“作品用素描手法，绘出一幅荒村农家的苍凉景象。透过‘镰刀’与‘绳’、‘捆星背月’、‘踩响荒村犬吠声’等诸多意象的组合，吐尽了岁月的艰辛，生活的苦涩。尤其是‘踩响’二字，极具穿透力。全诗充满了忧患意识，却又诗趣盎然。”[13]

《冬天打背柴》，以景代情，知微见著。宛如水墨画，清新自然，浑然天成，不假雕琢，不露斧痕。让人读后回味无穷。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张璪一句话，精辟地点破了艺术形象形成的全程秘密。艺术必须来自现实美。只有现实美，才能激起诗人的创作热情。山水田园是人的情感的物化。田园虽小，其深层境界，就是关照人的心神，就是天人合一的和谐境界。田园如此养我心，传我情，写我意，诗情画意，必然会凸显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全新效果。

参考文献

①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人民美术出版社, 1963

②《1844年经济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人民出版社，1972

③ 田幸云《忆江南.老家油菜垅》，《东坡赤壁诗词》，2013-2

④ 王国维《人间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⑤ 王季思主编《金元戏曲》（1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⑥ 王季思、董上德主编《元曲精品》，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

⑦ 毛泽东《沁园春.长沙》，《毛主席诗词》，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⑧ 潘公凯在北京大学的讲座《艺术与生活的边界》，2011年12月2日晚

⑨[唐]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葛景春选注《李白诗选》，中华书局，2009

⑩ [清]郑板桥《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郑板桥诗词选析》，大众文艺出版社，2009。全诗是：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诗，表面上写竹，实际是写：虽然我们只是小小的州县官吏，但老百姓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们的感情。

⑾[清]唐蜗《寄题庐山寺三笑庭联》，《佛典选读》，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出处是：佛在灵山，众人问法。佛不说话，只拿起一朵花，示之。众弟子不解，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只有他悟出道来了：宇宙间的奥秘，不过在一朵寻常的花中。

⑿刘庆霖《冬天打背柴》,《东坡赤壁诗词》，2011-5

⒀《冬天打背柴》点评，《东坡赤壁诗词》，2013-2

作者简介：田幸云，字香芸，曾用名：静、林云、野径寒芳，湖北蕲春人，系中华诗词学会、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湖北诗词学会、黄冈市诗词学会会员，蕲春诗词学会副会长、兼副秘书长、《漱玉》女子诗社顾问，《濒湖诗词》副主编，诗词、文章发表，散见于全国各报刊杂志千余篇首，著有《香芸韵》《文寄尘心》《思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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