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较长一段时间阅读了吴若海先生的四行新体组诗《倾听与随想》,有一种如同乘着星槎遨游于茫茫河汉的感觉,不过,景象璀璨却无法获得阅读神话或科幻作品那般愉悦或恐怖的体验,感到总有点美中“不足”。再读,似乎发现了原因所在:原来诗人在这组诗作中有太多立足于倾听的叩问,这些叩问都跟生活琐屑无关,跟学术研究也无涉,属于人类普遍关注的较高层面的终极追问。诗人并没有试图在这组诗作中营造“美”的任何打算,而是在一系列光怪陆离的“客观”宇宙大环境中进行倾听,从而提出了关于上帝与“我”、生命与死亡、永恒与瞬间、存在与虚无、世界(宇宙)与时间等等事关人类命运走向、千百年来许多人孜孜以求却没法解答的根本性问题。当然,诗人也没有试图作答,而且是借助于非系统非理性的诗歌语言来表达出某些困惑与探究,因此把这些疑问“升格”为哲理层面的诗意叩问,应该不算是过于离谱的事情,尽管这样的定位未必切合诗人的创作初衷。
本人对吴若海先生的作品了解得不多,跟他本人的接触更为有限,这就导致对这组诗作的“解读”容易陷入肤浅甚至是出现错误。幸好,本人仅仅是芸芸读者中的“这一个”,所持观点不具有广泛性更不具有代表性,肤浅也好错误也好都不至于贻害广远。基于此类理由,便斗胆卒成此篇。
一、叩问之“我”角色含义的多重性
《倾听与随想》所叩问的问题在高度、难度、深度和广度诸方面的非比寻常,以及在叩问过程中“我”这一角色含义的多重性,似可让我们据此做出“哲理层面”的认定。
在一般的诗歌作品中,“我”便是作品思想或情感的主宰,作品中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是“我”主观感受的结果,叙事类作品是这样,抒情类作品更是这样,因为“我”从不会游离于作品的叙事框架或情感氛围之外。然而,在《倾听与随想》中,对“我”的角色含义却不能作简单的界定:它具有多种不同的属性,表现在处于这组诗作不同位置之中的“我”的角色定位并不相同,大致而言,有如下几种:
(一)观察者、“见证”者
除非刻意改变,否则无论是叙事诗、抒情诗或哲理诗,都是通过“我”这一易于抒情达意的视角来展开的,可以稍微武断地说,无“我”便无诗。中国古典诗歌中“无我”之境,究其实,无非是作者对“我”(抒情主人公)的情感或思想在作品中的存在做了某种程度的掩饰,并非真的“无我”;换句话说,仅仅是诗中的“我”洒脱不羁地躲到了文字后面、读者难于轻易发现而已。然而,《倾听与随想》并不是这样,它没有一个贯穿整组诗歌始终的一个统一的“我”,而是先后有多个不同的“我”分布于组诗的不同位置。每一个“我”,都仅仅相对于具体的诗作而产生作用,有相当一部分“我”毫无疑问地属于观察者,有时观察万物,有时观察世界(宇宙),有时“观察”上帝。“我”观察着一切,同时也通过诗歌这种载体 “见证”并记录着一切。这里以几首诗作为佐证做些浅析——
在上帝的放逐中,/穿过声音的暗壁,/我以倾听的方式,/独自与永恒交谈。(—1)
睡在诗的摇篮里,/我聆听着上帝。/虚空中弥散着,/世界的窃窃私语。(—71)
掬起一捧虚空,在这里,/我看见了上帝。黑暗垂落,/空旷的时间静止着。远方,/一滴水传来世界的潮音。(—79)
我在声音的深处偷听/宇宙的胎动。天籁幽寂,/深沉的背景上,我发现:/上帝不过是一团梦影。(—88)
上帝在何方?在这些诗作中,“我”不断直接或间接地“观察”着上帝,然而,“我”通过观察所“见证”到的,只是遗憾和失望——“我”被“上帝”所放逐,依然“聆听”着“他”,最终“见证”到的却只是“一团梦影”。看来,上帝及其存在的意义,诗人的叩问无法获得满意的答案,“他”或许只存在于有神论者虔诚得不敢质疑的宗教信仰里面。
观察者“观察”的方式,以“倾听”为主,在整个组诗中,倾听、听见、谛听、聆听之类动词共有二十余处,似可说明问题。“观察”的对象,则十分广泛,从上帝到万物的呼吸、到生与死的回响、到大地的低语、到茫茫永恒在一瞬间的觉醒,不一而足。
我们发现,观察和“见证”的结果,根本没法满足读者(甚至包括诗人本身)探究客观世界或宇宙真相的心理预期。
(二)参与者、陈说者
在《倾听与随想》中,“我”的“倾听”很多时候不是置身事外的袖手旁观,而是主动地“介入”的,亦即主动地参与的。除了用耳倾听、用眼观看,“我”在诗中的参与方式还有许多——
乘上一匹快马追赶时间,/我的歌声注定在明天通行。/黑夜嘹亮,死亡冉冉升起,/我倾听着万物的呼吸。(—14)
寂灭中,我敞开清澈的夜,/跪了下来,等待最初的启示。/远空的火闪烁存在的箴言,/万物的密语中喧哗着上帝。(—29)
除了上面两首诗歌中的“追赶时间”、“倾听万物的呼吸”、“等待启示”之外,“收留世界”、“潜伏于存在的最深处”、“聚扰黑暗”、“捕捉神光”等等,都是参与的不同方式,它们分别指向不同的对象——“时间”、“(万物的)呼吸”、“启示”、“世界”、“存在”、“黑暗”、“神光”等等。
这组诗作中雄奇瑰丽的景象最终为读者所感所知,无疑正是“我”在参与之后加以“陈说”的结果。试想,对于参与情形,例如对观察到的“客观景象”或获得的“主观体验”,如果总是三缄其口,没有依凭另一个“我”来加以积极主动的陈说,应该可以判定将不会有这组诗作的精彩呈现,因之,“参与者”同时也就是“陈说者”。
作为“介入”手段之一,“我”“参与”了,其结果是什么?根据“陈说”的情形来看,“我”并没能跟宇宙万物形成一种实质性的双向互动。这未免又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然而,求全责备不是我们应有的态度,因为“我”在组诗内任何一首诗作中的叩问,似乎都没有合适的选项,甚至于没有选项。
(三)叩问者、迷茫者、孤独者
关于上帝与“我”、生命与死亡、永恒与瞬间、存在与虚无、世界(宇宙)与时间等等人类终极问题的叩问,应该说是这组诗作的主旨所在。下面这些诗作部分地予以了体现——
我骑着时间这匹老马,/多情地迷失在世界的深处(按:原文为“深入”,恐非)。/黑暗翻滚而来,照亮我/在深渊中永远流放的冥思。(—5)
燃烧的将要永远燃烧,/流淌的仍会继续流淌。/我不停地向彼岸奔走,/最终只能回到我自己。(—12)
上帝被偶然关进我的梦中,/世界从此变得渺远,孤独,/丧失意义。/我的梦却成长起来,/在生与死的寓言里它大如虚空。(—21)
哪儿才是真正的开端,/哪儿才是真正的结尾?/穿越精神的腹地,我/永远找不到存在的边界。(—35)
在诗中,“我”不遗余力地作了种种努力、种种探索,最终结果却是不理想的,说夸张一点,似乎是徒劳的。尽力倾听,上下求索,所有疑问依然丝毫无解,“我”注定是要无可奈何地陷入迷茫的;同道者罕,“我”同时也是孤独的。
无须更多罗列,仅依据所引的这几首诗作出的简单剖析,加上对组诗中其他一些诗作的解读,已足以证明“我”叩问之际的迷茫与孤独了。
或许会有人联想到“皈依”。需要说明的是,在一些诗句里,“我”虽然承认着“上帝”的“主宰”和“实体”地位,但也屡次表明:“他”不过是人们的虚幻的臆想,有时又是脆弱的、甚至是“负面”的,让人不禁感到困惑和心生怨尤的。诗中的这个“上帝”,相对于人们的认知常识而言,不仅“掉价”,还可有可无、无法佐证其存在,而且,“他”具有“泛神”色彩,跟任何具体的宗教都没有确切的关联。
(四)某些意象的寄寓者
火光说:我所有的奔跑都将皈依大地。/大地说:那洪荒的叩击就是最初的歌。/时间的源头,语言的叶片空翠欲滴。/万物骤然盛开,诗的律动苍蓝空旷。(—58)
飞翔告诉翅膀:/我终将背叛你。/诗歌乞求语言:/你不要说出我。(—84)
美对诗人说:/“我把我的初夜给你。”/诗人对美说:/“我将让你生下太阳。”(—90)
在上面这些诗作中,“我”分别是“火光”、“飞翔”、“美”三种意象的寄寓者,通过“说”、“告诉”等方式而产生“施事”行为;对应的“受事”角色,则依次是“大地”、“翅膀”、“诗人”,它们具有一定的“主观能动”性。需要注意到的是,在整个108首诗歌中,无论是哪一种角色的“我”,跟外部世界的相互联系,很多时候都是表现为“双向互动”的。对于苦苦求索意欲有所发现而陷入困惑、迷茫与孤寂的各种“我”,在以施事者的身份与外部世界联系的同时,往往也处于一种被动接受的“受事”角度——
寂寥中,我静止地退回远方,/以黑暗流淌的速度超越我。/死亡又一次搁浅在万物深处(按:原文为“深入”,恐非),/用一种潜伏的姿态监视我。(—3)
我听见,大地的背后,/一个与我相同的人,/正穿越大地向我走来,/我们将相聚于死亡中心。(—15)
沉入声音的深处,那天籁/彷佛亿万颗星在歌吟。/我的梦被一个个割开,/世界的内核依然是倾听。(—32)
天空向我倾泻最后一片蔚蓝,/有如大海敞开她波动的皮肤。/那女人已渐渐远去,/翠蓝,牵着我梦一样悠远的谛听。(—33)
在上述诗节中,“我”分别成了被黑暗所监视、被动地跟另一个“我”相聚于死亡中心、“我”的梦被割开被牵制的“受事者”角色。类似的例子还有许多,当然,处于这种“受事者”状态之下的“我”,可以视作具有某种精神独立性的本真的“我”。——不过,依然带有寄寓性质,尽管寄寓色彩的具体指向已经淡化。
仔细研读就会发现,“我”跟宇宙万物的“双向互动”,究其实,不过是“我”在诗作中的某些寄寓角色的一种主观期许,要是真能形成一种“事实”,“我”的迷茫与孤独就不会那样强烈了。
二、叩问的哲理意味及其终极色彩
相对于浩瀚的宇宙空间与不知起点和终点的时间,人类的存在究竟有多大的意义?相对于人类的总体进步和终极命运,个体的叩问是否因为势单力孤或暂时得不出“美好”的结论而面临不以为然甚至是不屑一顾?在前一个问题上,《倾听与随想》至少体现了一份叩问的深沉和凝重;后一个问题,则无疑地彰显了一种直面成见的勇气和毅力。
(一)叩问的哲理意味
抛开哲学领域“唯物”或“唯心”的派别纷争不论,只从科学水平高度发达的今天,唯心主义还可以大行其道,我们就可以明白:人类对一些事关自身命运的终极问题——比如上帝与“我”、生命与死亡、永恒与瞬间、存在与虚无、世界(宇宙)与时间——的探索,并没能取得普遍认同的结论。唯物主义并没能仰仗科学而让唯心主义画上句号;相反,在一些所谓“超自然”现象面前,唯心主义的解释却更能占据优势。哪怕是似是而非的伪优势,其“蛊惑”作用也是不可小觑的。
哲学探索莫衷一是,科学手段在神秘深邃的宇宙万物面前有时甚至束手无策,诗意的叩问就显得难能可贵,可以说,这是《倾听与随想》值得珍视的一个重要原因,虽然它同样没能解决这样那样的问题。
(二)意象蕴含的终极性
如果以意象的形式来排列,我们可以根据重复出现的频数得到如下的统计结果:
上帝:28;梦:24。
生命(灵魂)15;死亡23。
永恒(永远等类):32;瞬间(刹那间等类):6。
存在(永在等类):14;虚无(虚空等类)26。
世界(大地、宇宙万物、万有等类):61;时间:17。……
不难看出,这些意象在整组诗作中反复咏唱,并不是偶然现象。说它们具有“终极性”,是因为从古到今,不管是哲学领域还是宗教领域,都在进行各种思考、探索,文献汗牛充栋,却都没能取得明确的研究结论。即以“死亡”而论,科学研究和生活常识都告诉人们:随着生命体而同步消亡的,是灵魂。然而,一些宗教教义却不厌其烦地让信徒相信它表明的是“往生”或“永生”,是另一种存在状态的开始,而且不惜以对现世生命的种种折磨来为那种状态的美好做出周详的“铺垫”。唯心主义者的“做派”姑且不论,唯物主义者对逝者的缅怀行为难道不也含有类似色彩——灵魂不灭的色彩?
(三)叩问的问题的“终极性”
死亡并没有完全了结,/那大于死亡的 是什么?/新生并没有全部开始,/那先于生命的 又是什么?(—75)
谁能抵达存在的彼岸?/谁能跨越永恒的瞬间?/谁能躲进上帝的阴影?/谁能完成最初的终结?(—85)
语言如何抵达世界的边沿,/如何开垦宇宙以外的田野?(—102)
以上引用的是诗人发出深沉叩问的部分具有代表性的内容,亦如上文所言,它们带有深沉的“终极色彩”,太大,太难,人类积数千年的探索之功,直至今日,除了困惑还是困惑,所有的疑问依然丝毫无解。
(四)灵魂共鸣的超时空性
前面提到,在《倾听与随想》中,“我”的角色属性之一是孤独者,这是就现实生活中抱有同样叩问态度的人士极为罕见而言的。其实,放到一个更大的空间领域、更长的时间范畴里面去衡量,没有哪一位诗人是孤独的。这里只以诗人在诗中的叩问为据,从古到今,探求者叩问者是从来没有或缺过的,尽管这其中有的未必以诗人的身份出现。
这里只以古代中国为例:从老子的“道”“道可道,非常道”的神秘不可捉摸,到屈原《天问》中“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圆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等一百多个迷茫追问;从《古诗十九首》中“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忧患意识到陶渊明对于死亡的反复吟咏;从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悲怆情怀到苏东坡“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的绮丽想象,可以说是一直贯串不绝的。
需要重申的是,跟古人灵魂的共鸣,虽有确实的超时空性,却不能以有无相同或相似的共鸣结论来评定其是非曲直。
三、叩问本身的价值
(一)揭示了解答“无力”的普遍性
已如上文所言,诗人并没有试图“解答”组诗里的任何叩问,究其根本原因,并非不予解答,而是无力解答。这里的“无力”也绝非是对诗人所做努力的轻率否定,而是对诗意探索的这种艺术形式没法及时广泛地获得大众认可的“杞人之忧”。在宗教、哲学、科学穷尽种种手段都无法对人类置身的世界(宇宙)彻底揭秘,有的研究反而是南辕北辙的情况下,却要求诗歌来承担这一重任,难道不是期望太高?
人类文明的每一次进步,可以说都是执着探索的结果。诗人们未必能针对具体的研究领域得出切实的研究成果,但他们在创作过程中的浪漫思维,特别是其中蕴含的启示意义,无疑具有积极的推动作用,至少在科学领域,他们的贡献是不容忽视的。上古诗作中的飞天神话,仰仗科技手段变成了今天的现实,就属于一个鲜明的例证。虽然宇航员只能装在铁壳里面围着地球绕圈或者飞出去降落到月球上,谁又能断定衣袂飘飘的景象不会在未来的天空中出现?诗人能够想象的,便是科学家们不遗余力试图竭力实现的。虽然有大片的认识空白亟待人们去探究揭秘,有的领域甚至可能是无限接近永远也达不到,但包括诗人在内,人类努力的脚步并没有一天停止过。
以此,《倾听与随想》虽然带有古今其他类似诗作那种解答“无力”的普遍性,其价值同样容不得半点低估。
(二)揭示了人类孜孜以求而无解的共通性
叩问的“无力”性,业已简单论及,这里要强调的是:这“无力”不是个别现象,它是普遍存在的。不光是在隶属于文化(文学)的诗歌领域,在宗教、哲学甚至是科学领域,凡事关上帝与“我”、生命与死亡、永恒与瞬间、存在与虚无、世界(宇宙)与时间的所有探索,基本上都是“无力”的。“无力”并没能阻止人类的种种努力,相反地,从古到今,不遗余力的孜孜以求者不亚于恒河沙数,这无疑从某种侧面“旁证”了叩问的积极意义。
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是一个不断纠正错误的过程,这错误一方面缘自研究手段的落后,另一方面在于诗意想象的过分美好或者说超前。在认识能力低下的古代尤其是远古时期,人们对一些如今早已成为基本常识的自然现象,依然是因为无知而惶恐不安、因为无知而臆造美景的,前者可以以传说中的雷公电母为例,后者不妨以月里嫦娥为例,如今连最普通的人都能对这些自然现象正确地认识了。然而,科技让我们获得了什么?雷公电母依然可怕,除了有效避开,没法亲近,更没法驾驭;而月球上近乎恒久的岑寂让人们明白,嫦娥只不过是存在于人们主观意识里的一个美妙幻影。人类的奇妙之处在于,可以选择性地满足自己的不同喜好:对月球的死气沉沉既大失所望又深信不疑的同时,却不厌其烦地融入艺术情结中去,一边羡慕着月里嫦娥的与天地同寿,一边同情着她的孤寂冷清。
科学技术总是在不断地“消解”着诗歌超前想象的美好,然而,在若有所失的同时,人类难道不该庆幸揭示真谛的难能可贵?当然,《倾听与随想》只是侧重于系列叩问,没有试图创造美,没有试图作答。从这一角度而言,系列叩问的最终“揭秘”,有待于更多的人来参与,有待于科技的重大进步,舍此无他。
(三)对我们的启示
启示之一:有所不为,学点淡然
这里所谓的有所不为,并非是指消极避世,而是指人如果能在滚滚红尘中少一些攀比、少一些贪欲、少一些功利,能从“物欲”、“物役”的禁锢中解脱出来,多点淡薄、多点知足、多点平常心,多点思考探求的兴致,是会达到“常乐”的境界的。
遗憾的是,似乎没有几个人乐意做到。我们经常可以看到高台上的正襟危坐,听到台面上的谆谆告诫,也深谙一些精英凭借居高临下与疾言厉色的优势予取予求,宛然人中龙凤。究其实,除了嘴里不停地倡导的,没有谁的人生目标会比别人高明多少,毫不例外地都是为了实现对“物质”实惠的占有,为了这类“终极目标”,有的不惜掩耳盗铃般地巧取豪夺,甚至是明目张胆地强行攫夺。
在各种物欲争竞日趋白热化的现代社会中,我们已经很难感受到诗歌那种超然物外的洒脱和淡然,那种独立的思考,更不用说置身事外(注:非世外)的清醒。从这个意义上说,《倾听与随想》应算是不多的特例之一。
启示之二:有所作为,积极入世
人类一直自诩为万物的灵长,高于一切,凌驾一切,凭着自身“优势”,不仅在我们这个小小寰球上你争我夺,甚而买卖月球、买卖火星地块的闹剧都轮番上演,“欲壑”之深由此可见一斑。人类整体确实在绵延、在发展、在进步,但它是以个体的不断出生、存在和完结作为前提和基础的,违背这一规律可以长生不老的仙人仅仅存在于某些宗教故事里,是人们“宁可信其有”的结果。作为个体的存在,我们难道没有必要为自己存身的这个“整体”的向前发展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吗?
《倾听与随想》这组诗作虽然屡次提及“上帝”,它却没有蕴含任何具体的宗教理念,也没有道德说教。进入到这组诗作中,我们会情不自禁地为宇宙万物的神秘深邃所慑服,为人类苦苦求索了数千年依然无解的终极追问所困扰。面对地球四十六亿年的“高寿”,掌握现代“上天”科技才区区数十年的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到懵懂无知的地步。
这组诗作诗意叩问的意义,似乎还包括帮助人们积极入世——充分认识到自身的渺小和局限,从种种敌对和贪婪中摆脱出来,学会参与,学会融入,学会用一种超然的诗意的方式,思考人生,看待世界,总结过去,面对未来。
四、叩问的文本特色
跟别的诗作相比较而言,《倾听与随想》的文本特色是较为独到的,这可以从语言、修辞和结构等方面得到印证。
(一)关于语言
平实见长、大巧若拙,应该是这组诗作在语言(文字)方面的主要特点。整个108首诗没有深奥的典故、没有高难度的词藻,平实的叙述、朴素的展示自始至终,然而其中的每一首诗作,都足以引起读者的震动和思考,足以激发部分读者探究神秘世界的兴趣。当然,前提条件是要能真正的“走进”诗作中去,而不是徘徊于文字之外。同时,组诗中的“反常识”表达,如“手捧冷冰冰的火焰,在/献祭坛上,灵魂象魔咒一样/燃烧(—51)”、“耳聋时才真正听见/声音的大河。/眼盲时才真正看到/色彩的高峰(—65)”之类,都是频繁地出现的,我们不能不加以注意。
(二)关于修辞
在这组诗作中,诗人对修辞的运用可以说是妙手偶得,在他的笔下,万物有灵,遍布这组诗作中的拟人手法和人称代词“你”,可以算作明确的依据。
既然诗人告诉了我们世界的内核是“倾听”,世间万物就必定是能够有所表达的充满灵性的主体。除了拟人之外,无论是对偶、比喻的运用,应该说诗人都是信手拈来、浑然天成、没有细细雕琢的。其中,通感手法的恰当运用,则为“反常识”的表达奠定了一个牢靠的基础,使我们为之一新耳目。
(三)关于结构
整个组诗仅仅是第2首和第108首之间形成一种呼应关系;其余的,我们可任意打乱任何两首之间的排列顺序,而丝毫不会减损它们的表达分量。这里可以打一个不很恰当的比方:璀璨的星空里,谁能辨得清不同星座或星系在视野中的排列顺序?除了专业领域的编号之外,普通人怕是很难熟稔,然而这毫不影响它们在夜空中的耀眼光芒,也不影响人们常年探究的热情。
(四)部分诗作的“三美”特征
音乐美、绘画美和建筑美是几十年前闻一多先生倡导的新格律体诗“三美”的理论内涵,大意是诗歌的美不只包括音乐的美(音节)、绘画的美(词藻),还包括建筑的美(节的匀称和句的整齐)。
《倾听与随想》不属于新格律体诗歌;前面说过,诗人并没有在诗中营造美的任何打算,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似乎都可以判定其中的部分诗作是跟“三美”理论遥相呼应的成功之作。它们大致从节奏感、韵律感或押韵方面部分地体现了音乐美,从意象的直观和意境的“视觉感”、立体感上部分地体现了绘画美,建筑美则反映在一些诗作内部句子的整齐划一或诗行字数的两两对应方面——
黑暗倾听着我的歌声,/我倾听着死亡的呻吟,/牵着虚无在星空下流浪,/万物隐现一片浩瀚的寂静。(—13)
黑暗起伏着黑暗。/虚空挤压着虚空。/火的歌声来自远方。/水的形式无边无际。(—19)
哪一对眼睛在微尘里凝视?/哪一张嘴唇在静寂中言语?/哪一只手臂在虚无里挥动?/哪一双脚步在天幕上行走?/(—69)
谁能抵达存在的彼岸?/谁能跨越永恒的瞬间?/谁能躲进上帝的阴影?/谁能完成最初的终结?(—85)
不过,尽管“三美”理论已经提出了几十年,还是让人有些遗憾地觉得,符合这个标准的作品,实在是太少了。非惟如此,几十年间甚至微词不断。
五、结语
跳出诗歌之外,跳出文学之外,跳出艺术和哲理之外,“反观”人类文明,毫无疑义地是需要继续向前发展、进步的;而作为个体的人,在亘古的历史长河中,除了数十年的攫夺或虚耗,真的不可以努力留下点什么?这里的“留下”,不含“青史”留名之意,而是指善于写诗者、乐于写诗者和喜欢读诗者充分调动自己的情感和智慧,为人类的总体命运、人类普遍关心的终极问题、人类置身的时空大环境做些思考和探索,哪怕是纯思辨的东西、哪怕是还不完全成熟的东西,至少可以对别的有兴趣探求者起到一定的引领或示范作用。在科学界,人们幸运地发现,至少霍金在宇宙探索的理论领域开了一个好头。在文学界,在诗歌创作领域呢?似乎处于一种岑寂状态。
说到引起或引领思考,《倾听与随想》的作用是显然的,但是,读者是否都能因此受到“同化”,是否都会以之为然,大约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时代很浮躁,消遣业余时间的花样很繁多,没法干预各人的认识和爱好取舍,只保留一种期盼:能够多有一些博学者放下对外物的极端嗜好,静下心来,投身到类似的深刻思考和积极叩问中来,纵使无益于当今,也不致贻害于后世。当每个人都学会对万物多一分敬畏,对信仰多一分虔诚,当这样的思考与叩问成为“时尚”,当思考者与叩问者形成一道广泛的“景观”,深信世界的美好,就不再仅仅属于追求的目标。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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