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读诗,是一种享受;能写诗,更是一种幸福。因为诗行里,有美妙的音律,有优雅的舞姿,有烂漫的画图,更有赏心悦目的文字组合。
我大概也算个诗者。或者,至少也应该算是个诗迷。所以说,我应该算是一个很享受的幸福之人了吧。
曾经,有点沾沾自喜地拿出自己刚发表的几首诗给已经高二了的女儿读,想让女儿分享分享我的快乐。女儿拿过书,瞄了几眼,然后一脸迷惘的问:“老爸,你这是在写些什么呀?”
她老爸差点没给噎死。
曾经,闲着没事逛人民书店,想买几本现代诗的刊物。逛遍书店确定没找到时,便到收银台问收银员:“靓女,这有《诗刊》卖吗?”“什么书?说清楚点。”“《诗刊》杂志呀!”“试看?甭说试看,你随便看便是。”——我又差点没被噎死。“靓女,是诗歌的诗,刊物的刊,《诗刊》,是现代诗的一个期刊。”“哦,没有。我们书店要是卖这么高端的读物,早关门了,有几个人会要?也就你。”
——哦!看来人家也并不是不知道是啥东西,不过是觉得太“高端”而已,我实在是不该气的,而应该满心的舒服才对,因为,她肯定了我能读懂这“高端”的读物,这可是对我的一个褒奖呀!可我心里,为何觉着她“高端”得那么地讽刺,听着那么地别扭?
又曾经,有高三语文组的一个同事,手里摇晃着我的一些刚见读者的诗,满脸崇拜的赞叹:“宾老师呀,你的诗写得太美了!佩服佩服!”“哦,美在哪呢?”职业习惯让我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一问吓得同事花容失色:“哎呀呀,宾老师,你可别让我难堪啊!明知人家是诗盲,还这样为难人家!”
……
这现代诗,真的“高端”成这境地了?高中生读不懂,高三的语文老师只会说“太美”,卖书的人差不多不知道是啥东西!一个120多万人口的泱泱大县的人民书店,竟然放不了一本薄薄的《诗刊》!这现代诗,到底怎么啦?它真有那么艰深吗?有吗?那我自己写的呢?——看看去。
拙作《冬草心事》(2001年刊于《贵港日报》):
“在原野彼起此伏的黄莺/鸣唱里/一粒梦的种子被南迁的/燕子含化/破壳的呓语呢喃着蛙声/一片/雨水没有辜负云彩/密密的嘱咐/用黄牛坚实的脚掌/犁开了原野固执的心扉/山坡上牛羊瞳仁里燃起/晚云的焰火/牧笛里全是被宣泄的渴望/河流不再顾盼/源头的风景/把芒絮的轻俏唱成/爱情的誓言/聆听冬草的心事/用掌心的湿润温暖谷子/的毛芽/紧贴犁尖雪白的心房/请串起鱼儿吹开冰河的/水泡/不要吝惜点缀爱情的/蝴蝶结/让它们倾情于季节的诺言/请到山顶上让风告诉你/那是地裂山开时/水的终身托付”
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一直觉得这首诗很美,很美,并一直都视之为我诗作的代表。但如今再读,自己都有些懵了:冬草的心事是什么?应该是渴望发芽,渴望春天再次回归,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可是,“山坡上牛羊瞳仁里燃起/晚云的焰火/牧笛里全是被宣泄的渴望/河流不再顾盼/源头的风景/把芒絮的轻俏唱成/爱情的誓言”这些句子,除了“牧笛里全是被宣泄的渴望”,其他的,跟冬草心事有何内在联系?还有,“不要吝惜点缀爱情的/蝴蝶结/让它们倾情于季节的诺言”又想表达什么呢?我当初又怎么能蹦出这么些“优美”的诗句呢?这么些诗句表情达意的根据何在?
——假设,拿自己的这首诗到高三的课堂上,上一节诗歌鉴赏课,我,又该怎样跟学生们分享和讲析呢?这假设,着实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恐怕,作为原创者,我自己也都仅仅是觉得它“很美”罢了,除外再难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何况是一些不知就里的读者们!这岂不是在忽悠人么?
记得在拙作《与你邂逅》里,曾写过这样的一句:“诗意呵,那是一种欺骗;诗人们,也总是一群骗子!”——我真真的就是其中一个了。而他们和她们,也都不例外。不信就来瞧瞧——
《即兴》(刊于《诗刊》2014年9月号下半月刊,获未名诗歌奖,作者黎衡,1986年生):
“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死老鼠的气味
沿着便利店和彩票中心的外墙
沿着日光的绸带,一直爬升到
烈日的魔方里,从红色的一面走出来的
女人,取消了从蓝色的一面
走出来的男人。她的空虚
展开为上午的广场。周围昏聩的
高楼,则互致哑谜,并为天际线上
烂尾的末日一样的台风云,提供了
肤浅的准备。是的,悬空的一刻”
这可是一首获未名奖的诗啊!可是,我倒想问问看君,你觉得自己究竟能读懂了多少?并且,作为以营造至美的意境氛围为最高目标的现代诗,这首《即兴》又在营造了何样的意境和氛围?你感觉它哪里美了?它的灵魂——也即是主题是什么?或许我是太过低级的读者,百思不得其妙也纯属正常,可是我窃想,或许还会有千千万万的读者,也都会觉着难得其要领。
心中的幸福感,早已不知何时地消散殆尽了,代之是一种惘然的,苦涩的,要窒息的感觉。我爱的现代诗啊!我素不知道,原来,你是那样艰深难懂,那样孤僻形只!我钟爱的现代诗啊,孱弱的我,该拿什么来拯救你?
不可否认,如席徐志摩、慕蓉、舒婷、北岛等的这些现代(朦胧)诗的先河们,曾经创作了例如《再别康桥》、《一棵开花的树》、《致橡树》、《回答》等一批堪称经典的现代诗。而这些现代诗之所以能够风靡全中国,被许多青年甚至是中年人所钟爱,是因为这些诗歌能很好地传承了中国传统诗歌(古体诗)意象凸显、注重意境美、情感美、语言美且易懂等的精髓,故可传诵悠悠经久不衰,表现出了其极强的生命力和跨时代的穿透力。让我们再一次重温席慕蓉的那一首凄美的《一棵开花的树》吧——“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难道,你的魂魄,能不再一次地被那一颗柔弱的心、被那一份凄美的情怀强烈的震撼了?
我素来浅薄于文艺评论,但是,我若引用网上自己认同的一些对此诗的赏析,看君读后,想必都会有同感:“这是一首执着美丽的爱情诗,包含着真挚热切的爱恋之情。为了和自己心爱的人想见,她苦苦等待,每日期盼。化作一棵开花的树,希望心爱的人能停下看看她,或者说希望她能明白她的心事。然而,当他终于无视的走过,她的心也凋零了。这一颗孤独的心,仍充满了对爱情的期盼,她的情感真挚热切,哀婉中又不乏执着与恒久。(佚名)”
谁又敢不承认这首诗堪称现代(朦胧)诗之典范?而喜欢诗歌的读者,甚至一些小男孩小女孩,有哪个会读不懂这些通俗易懂却又优美无比的诗句?更有一些脍炙人口被无数的人引用了千千万万遍的诗句,如徐志摩《再别康桥》的“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些诗句,何其地平白,朴实,妇孺皆晓! 只是,像这样的现代诗,在浩瀚的诗海里,已经是凤毛麟角了,而人们能信手拈来的现代诗佳句,还剩有几行?
现代诗发展到今天,它离最初的朦胧诗已经很远了。杂乱无章的意象,光怪陆离的意境,支离破碎的情感,肆无忌惮的造作,艰涩难懂的措辞,乱七八糟的框架……让我们再回头看看海子的“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等如此平白之诗句却又如此惊世之作,它又何须像一些现代诗那样,削尖脑袋绞尽脑汁的去让咱中国的语言文字变得那般刁钻古怪艰涩无比呢?就这么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语句,可它就那样地诗情画意美丽浪漫到灵魂撼动,它就那样地擭取了源源不息的生命力,而许许多多挖空心思拼命标新的那些文句,却成了被散落到无边的沙漠里的点点草星,身心干涸,奄奄一息!这又何苦呢?何必呢?
其实,除非一些具有高深科技含量的东西,否则,世间万物,大都是可以通过语言文字的表述而最终让人们明明白白地懂得并且可以接受的——也唯有让人们真正地认识了,接受了,这些东西才能更好地存活下去——更何况是人类借以交流思想情感的语言其本身。如果连语言都解决不了“表述”这个语言本身问题,那末,人类的交流,大概就只剩下手语了,那样的话,我们干脆活回上古时代去算了。
就以一支极为普通常见的粉笔为例。当我们要将之介绍给人们认识的时候,你可以主观地赋予其诸方面的哲理,但是,你必须得尊重它客观的形象特征——这绝对要作为前提。如果你非要用孙悟空的金箍棒或者东海龙王的定海神针来比方它,或者非夷所想的把它想象为大漠孤烟,读者必定是云里雾里,惘然不知其所,而对你所介绍的“粉笔”这东西,自然就会疏远或抗拒,而后发展至望而生畏,最终,干脆远远地离开它。
合理的主观想象和联想,是文学创作必要的手段。假如我们能把所要表述的对象,明白地并诗意地捧于世人面前,这个世界,就将会多了一份美的享受,多了一份真的快乐,世人,也就多了一份陶醉于诗情画意的愉悦感和幸福感。
阅读,本就是一种幸福;读诗,更是一种无上的幸福。如果让读诗成了一种受罪折磨,这诗,就将必定逃脱不了被世人遗弃的悲惨命运。
容许我借用一下网上一些现代诗和古体诗的诗句,让看君瞧瞧这支小小的粉笔,是否从此在你心里它不再是一个枯燥的形象: “你原是一根面粉长成的小柱子/先生却再次把你揉碎成粒粒的小种子/虔诚地撒落那一块黑色的土地里/你矮到地里了/我却长高了”,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么些诗句,易记易懂,生动形象,并且意味深长,难道,我们能否认它们给我们所带来的美感吗?即使你否认了这一点但至少有一点你必须得肯定的,那就是,它们,能让绝大多数的人读懂了,接受了,记住了,受感染了,明白道理了——而这些,难道不恰恰是文学艺术所追求的最高的终极目标吗?——当然,在当今大多数的诗者眼里,如此的诗句,不过是些可以不肖一顾的初学者稚嫩之作罢了。如此,或者只能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但是,现代诗已经远离世人到几乎已经不食人间烟火的境地了,这是铁打的事实,谁也无可诡辩。在古体诗越来越离我们远去的今天,假如现代诗还是如此地超凡出俗孤芳自赏,而不知躬身自检痛找原因,那末,不久的将来,诗歌王国的泱泱中华之诗歌,就会成了那一群濒临灭绝的凄美的天鹅,甚至是那消失殆尽了的悲催的恐龙。
——救救它吧!请救救现代诗!它生存的空间,已经越来越狭窄;它孱弱的生命,已经岌岌可危!
可是,我们又该如何去拯救这世人皆懵的现代诗啊?
愚以为,或许,必须得从诗的源头——古体诗,或者从最初的朦胧诗里去找良方。古体诗有着意象清晰明白,意境优美动人,思路清楚完整,情感或观点有据可循触手可摸等最可借鉴的优点——即使最初的朦胧诗,哪怕其再“朦胧”,它也都传承和具备了古体诗的这些精髓,并非天马行空恣意纵横,也都是有迹可寻有据可依的。它不过就是一个披着美丽婚纱的新娘子,透过那层朦朦胧胧的薄纱,便依稀可见那个线条跌宕起伏、容貌娇美玲珑的若隐若现的新娘之轮廓了。如徐志摩《偶然》里的“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惊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其中“你”——“我”,“云”——“波心”,意象凸显清晰;“偶尔投影”——“瞬间消灭了踪影”,意境淡适轻愁;然后,“你不必惊异,更无须欢喜”,因而淡然看待吧,人生总偶然,“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但“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必定会照亮彼此的生命……情感真挚热枕。这种雅俗共存的美诗,最一般的读者,也能读得明白,感受得真切,收获得美感。
而太多太多所谓的现代诗,恰恰就缺少了古体诗和朦胧诗里那些最必要的也是最重要的东西,因而生拉硬扯地,将原本极具朦胧美的朦胧诗,糟蹋得面目全非,不忍目睹了。
现代诗啊现代诗,你必须得急速归位了!否则,你将越来越成为世人眼里非主流的另类文字,离世人愈来愈远,最终必定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
诗人啊诗人,你必须得还现代诗一个真身了!可否,可否从明天起,让世间万物,都可以明明白白且诗意地存活着?可否,可否你就“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可否,可否让所有愿意分享你歌你诗的世人,从此以后不再苦涩,不再迷惘;让他们每一个晨昏,都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意地活着;让他们也和你一样,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或者,就从现在开始,从我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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