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白藏房 第三章 最浓酥油茶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陈金凤（彼岸之北）    阅读次数：17382    发布时间：2019-11-02

一路上，很多认识他的人与他打招呼。我问他怎么认识那麽多人，他回答这条街的人本就不多，何况从他爸爸妈妈那一代开始一直在这里生活了。乡里乡亲的怎会不认识？难怪！这一路的招呼应酬。欧阳告诉我镇上的治安很好，还保存着夜不闭户的淳朴民风。真好，善良的人们。迟疑着好几次想问他从事的工作，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回到家，他哥哥姐姐也来了，大圆桌上重重叠叠的摆满了美味佳肴。哥哥姐姐穿着汉人的服饰，在厨房和客厅间穿插。欧阳把我拉到哥哥姐姐面前，介绍是他时常提到的重庆来的朋友。他哥哥和姐姐抢着说：“小慈这个名字啊，在我们阿华口里出现的次数比谁都多。”我侧脸看着他，他低着头辩解，脸红蔓延到脖子耳朵。他们欢迎朋友的方式永远是载歌载舞，为我唱了一首“欢迎来到乡城来”。他们亲近欢乐的表情感染着我，拉起我又唱又跳。早些时候的藏族几乎是游牧民族，他们的歌里舞蹈里呈现出草原恣意策马狂奔的豪情，姑娘小伙子们执着的爱情。我的脑子里想到的却是电视里的画面，蒙古包，火堆，烤羊，载歌载舞的人们。突然来了灵感，转身拿出包里的相机将他们自然流露的欢乐记录下来。健康的肤色在灯光下显得那么美那么阳光！接着唱完一首我听不懂的藏族歌曲，给我献上洁白的哈达。我被他们的热情深深地打动，眼眶里噙着热泪。欧阳真的很激动，他要给我唱一首“卓玛”。可他用的却是藏语，我懊恼。但从他深情款款的表情看，一定是一首情歌。他以前告诉过我，乡城人用煨桑、经幡、圣水、转经、玛尼堆、塔子、祷告喂养着自己的信仰；用青稞、小麦、牦牛、酥油、糌粑、青稞酒、喂养着自己的生命，用歌声、舞蹈、笑宴喂养着自己的精神和快乐。所以他也是用歌声来表达什么吧？充满男性磁性的歌喉里，满满的深情流露。不等他唱完，我使劲的拍手叫好，他以为我听懂了歌里的意思。忽然觉得尴尬转移视线问他酥油茶是怎么样的，青稞酒味道又如何。的确我没尝过酥油茶，也没有喝过青稞酒，问也是应该问的，他说晚点揭晓答案。

歌罢，舞罢，哥哥说贵客饿了就先动筷吧！我拿着筷子一脸幸福的准备夹菜，扫了一眼桌上的人，没有姐姐的影子。我以为是厨房还有没上完的菜，悄悄告诉欧阳，我也去厨房帮忙吧。他扯住我的衣角，悄悄告诉我，他们的风俗习惯女人不允许上餐桌。我很疑惑，这都什么年代还有这样的风俗。关键是我还是座上客，而她们不被允许。欧阳压低声音告诉我：”因为你是远方来的尊贵客人，当然应该是座上客。姐姐们已经出嫁，在夫家习惯不上桌，在娘家随她们自己。”我对他的回答颇有微词，他见我不屑的表情，又说：“因为我们家是汉人，没有按照藏人的习俗来规定自己家里的女人。但姐姐们的男人是藏家儿子，所以这个规矩对她们来说也是必要的。”我白了他一眼：“这是你们对女人的歧视，太不公平了！”欧阳呵呵直笑着说：“这样的你就受不了，以前藏家还是一夫多妻制，女人生孩子也在娘家。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他继续说：“因为藏民女人在整个家里没有地位，吃饭不能上客厅的桌子。还有就是我们每一户藏房一楼是喂养牛和马的，他们认为女人生孩子是污秽的，所以只能在牛羊圈里生。”他的话给了我强烈的冲击，整个身心都在抗拒。凭什么藏族女人就该受到这样的待遇？欧阳侧脸看着我，我憋得通红，满脸不开心的委屈。他竟伸出手来刮了我一个大大的鼻子。“吓着了吧？我说的是以前的事，现在的藏民已经汉化，那些老一套的规矩已经不沿用了。”“真的吗？你没骗我，害我瞎担心。不过，真为你们这里的女孩不值。”我说的是真心话，凭什么女孩子要接受这种不平等条约。欧阳说：“你至于这样认真吗？都是过去的事，我不过提一嘴作为饭桌上闲聊的话罢了。”我说：“我有什么在不在乎，就觉得对女人太不公平，如果没有女人你们是怎么来的嘛。”

“是的，我工作的示范村完全按照汉人的习惯生活，只是他们居住的房屋依然是藏房，宗教信仰是不可改变的。要不这样，明天我带你去参观一下他们的白藏房，让你感觉一下他们的房子和我家的有什么不同？“

“好呀，这是我最需要的素材。对了，我问你啊，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你还不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你忘了，还是根本没注意我说过的话？”

“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我的记忆力很好的，你绝对没有说过。害我过来之前一直担心你是专门拐骗妇女儿童的人贩？哈哈......。“说得连自己说不下去，笑出眼泪来。

“好吧，只要你愿意，就把我当人贩子。既然早就背此恶名还不如把你拐去卖给藏族老乡们当婆娘去。”

“你，你这坏蛋，从现在起我再也不理你了。什么婆娘，听着好俗。“我很讨厌男人叫女人婆娘，听着刺耳又恶心。

“啊，俗吗？好了，好了，我是逗你玩的，别人家想要我才舍不得给。“他说的什么话，我是自由的，他凭什么决定我的身体自由。若是在乡城真的遇到我的白马王子，还由不得他说着说那。看来他已经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是时候找一个时间挑明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仅此朋友关系。

“小慈，菜上齐了，吃饭吧。你不是问酥油茶吗，这就是加了核桃和花生的酥油茶，是我亲手打的，快尝尝。”他给我倒了一碗浓浓白白的像奶茶一样的酥油茶。我没有喝过酥油茶，也 不知是怎样的味道。今天我还真是有口福之人，竟然可以喝到了他亲手打出来的酥油茶。听他的话端起银碗，狠狠地喝下一口。咸咸的奶香，小麦的清香，有核桃和花生的味道。他让我猜里面还加了什么，留个悬念以后揭晓答案。切，什么嘛，故作神秘！我的嘴快撅上天了。他往我碗里夹肉，嘴里一个劲的说吃肉。又是肉？还是四指宽肥瘦各半，肉质发红的牦牛肉。我嘴里抗拒，心里也在抗拒。他又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的：“你们女孩子成天嘴边挂着的就是减肥减肥。这是牦牛肉，吃了不会胖。何况你那么瘦，该多吃点，即使有一天你胖了我也不嫌弃。”我握着拳头想揍他，他还嬉皮笑脸迎上来让我打。无赖，它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我撒开手不理再和他撕闹，拿起筷子想着鱼在哪儿。欧阳问我想吃什么他给我夹，我问他鱼和蔬菜的位置，他站起来换了一盘炝炒莲白，对，是我钟爱的。

“那个小慈妹妹，你只吃素菜，难道有什么信仰不能吃荤？”他哥问我。

“不是的大哥，只是我的个人喜好，不和信仰沾边的。就好像你们喜欢肉食一样的。”我嘴里嚼着白菜和欧阳的哥哥闲聊。

“你知道的，我们当地没法种植蔬菜，所有的蔬菜都是从云南那边长途运过来的。”欧阳抢过话题。

“那又怎样？我们那边的蔬菜也大多从云南来的，有什么区别？”我不解的问。

“我意思是说，你们那边是大城市，蔬菜的来源也广，当地菜农也可以种菜，价格肯定比我们便宜很多。我们这里的蔬菜价格比较贵，也不太新鲜，还不如吃现宰杀的新鲜牦牛肉。再就是我们这里的气候原因，吃牦牛肉不但可以强壮身体还有效御寒。”他说的也是大实话。我来的道上还真没看见一块种蔬菜的地，田里不是种的青稞就是小麦，也许是土质的问题。所以那个市场卖菜的老者一般都只有上午开市，下午也就不上班了。他哥也一个劲的往我碗里夹肉，我又不好拒绝，所以碗里的肉吃来吃去怎么也吃不完。他侧过脸伸出筷子，偷偷的从我的碗里夹走一块，又夹走一块。我相当感激他帮我解了被肉撑死的围。要不是他帮我，估计我今天我会撑到吐。吃完晚餐，他让我和他去广场。去广场做什么，他回答我每天傍晚时分广场有人跳锅庄。什么装？我没有听过。他也不解释，只说一会带我去看。就当散步吧，今晚实在是吃了太多肉不好消化，我的肠胃又向来不怎么好。欧阳问我还要不要喝酥油茶，我摇摇头说胃要炸了。他笑的那个样，一定是故意的。“你小子给我等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你是不明白吗。”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找他的茬子。

走进香巴拉广场，舒缓而欢快的音乐轻轻响起。美丽的藏族姑娘们手挽着手奔向那舞蹈的海洋，摇曳着婀娜的身姿，飘动着多彩的长裙，旁边那些憨憨的阿哥脸上乐开了花。乡城的黄昏是另一种美。皎洁明亮的月色，铺满星星的夜空，沉醉，醉成夜晚梦中卓玛姑娘的笑颜在枕边怒放。歌和舞都是最高的抒情品格，并具备了最简约最抽象的形式感。在乡城，歌声和舞蹈就像如此这般植入每个人日常生活的肌理，随现随灭、随灭随现，无拘无束，像季节里飘飞的雪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沉浸在完美的旋律中，思想却抛了锚。回忆找我的茬，过去谁对谁错，又有谁在乎。就像茶凉了就别再续，再续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人走了，就别留，再留下也不是原来的感觉。情没了，就别回味，再回味也不是原来的心情。渐渐的都会淡，拥有时好好珍惜，离开时默默祝福。人生的旅途，没有人陪你走到最后，那些擦肩的缘，路过的份，都是记忆深处一朵浅浅的花，及时瞬间绽放，也会暖流满心。所以，爱你身边所有的人，因为一辈子也不会有多长，要在下一辈子遇见那却是不一定。

“怎么了？”他拍拍我的后背，我转头怔怔的看着他。他的眼神在问我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我摇摇头，一不小心又着了情伤的道。泪尽花落又如何，恨过了，忘记了，不过是伤心一场。前世轮回今生报，又怎及那刻骨的烙印剜不掉。罢了罢了，望不清月明，让过往燃成灰烬。

她们的广场舞和我们汉族的广场舞有本质上的不同。乡城老乡们跳舞的有年轻姑娘也有年长大妈，不是重庆那样的退休老太太和老大爷。舞蹈结束后，我们一起回家，他给我安排住在二楼最里面一间房里，我看出来这间房是重新翻修过的。他说：“你今天玩累了，好好休息。卫生间有热水，可以洗澡。”他知道我有洁癖，无论什么气候不洗澡无法入眠。他的确很心细，记得我的每一个习惯。我只有又道一句“谢谢”。他回我，谢什么，晚安，下楼去了。

冲完凉，没有找到吹风，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也不好再去麻烦他，不如等头发自然晾干。手机连上WiFi翻阅朋友圈，视频看。听到楼下某个小阿哥，在皎洁的月色里，用伤感的歌声铺满人烟稀少的街道；又是哪位抱琴吟唱的情痴在心爱的姑娘窗前彻夜的轻弹。听着听着进入了梦乡，指缝间溜走的时光，奈何成为过去。月朗风清，弹指千年，谁将星辰湮没。寂寞相伴缘起缘灭，苍茫了谁的剪影。光阴荏苒斑驳了红尘，谁说过往对错。沧海轮转此生难忘，岁月徒装深沉。望君皆安，亦如往昔。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