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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丹霞》之第七章 神兵天降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祁成德    阅读次数:55437    发布时间:2019-11-27

光阴荏苒。历史的记事日程,已经翻开一九三五年这一册。这是一月里,一个雪后的晴天。

近黄昏时分,秦雪珍背着一大背篼干柴,迈着稳重的步子,从一条竹木荫翳的盘山小路上,艰难地走出来。泥滑的山路,使她一点也不敢疏忽,否则,假使摔倒了,是挺麻烦的。她好不容易来到一条素常歇肩的土坎子前,把背兜靠在坎壁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撑好了。然后,解开蓝色土织布的边三扣上衣,使劲扇起来,露出里面又短又小的、棉花东一朵西一块绽开的旧袄。她蹲下去,捧起路边凉水凼里的雪水喝了一口,冷得直砸嘴。她站起来,撩起衣襟在脸上揩了一把,而后扭过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山下的茅坪坝。

十年了!十个寒暑,春雨秋霜,她从窈窕多情的少女,到端庄丰盈的少妇,到朴实慈爱的母亲;五官均布的瓜子脸上,那双星眼虽不失水灵,却带点儿抑郁,增添了几分深沉、机警、锐智的光芒。这地方,结过婚的妇女是应该打发髻的,她却将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盘在头上,并用一块经常洗得洁白的头巾包起来。十年中,郑玉虎的双老先后去世,她成了一家的主妇。

一缕炊烟,从茅坪坝的山谷中冉冉升起来,又袅袅地随风飘向沟外去了。风儿轻拂着她的脸,一阵清爽。她抬起头,太阳已经擦着了西山顶。“噫!耽搁这样久了。”她惊讶地自语了一声,于是马上背起柴,加快了脚步——这段路已经好走得多了。下到了山脚。只要再转一个山嘴,一个湾就到家了。这时候,从一个小石包后面,突然出现一个圆圆的脑袋,一张孩子的花脸。孩子约有七八岁,那双调皮的大眼睛一看到秦雪珍,立刻欢天喜地地叫声“妈!”蹦跳着扑过来。

她赶紧靠好背篼,搂着孩子:“春哥,你不在家耍,出来做啥子喃?”

“来接你三!”春哥扯着妈妈的衣裳,深情地说:“妈妈,我来帮你背。”

“乖乖,你还小,背不起!”她抚摸着儿子额前的一绺短发,“你爹回来了吗?”

“就是没回来噻!我一个人在屋头,又冷又饿,火都烧不燃,耗子吱吱叽叽地在梁上跑,好吓人哟!我才麻起胆子跑来接你。”春哥似乎觉得受了委屈,竟“呜呜”地哭了。

立刻,他的心都碎了,哄着:“走嘛,幺幺!妈也饿了。听话点,回去妈煮红苕饭跟你吃、很多很多,等你吃够。”

母子俩终于到了家。

这是一栋里外三间的茅草房,有两处墙壁的篾条还没糊上泥,分明看得出是新补上的。小坝边两棵李子树,一棵甜梨树,一棵核桃和一棵板栗,年龄都不小了,加上周围几笼茂盛的慈竹,拥抱着茅草房,恰如是一道围坪似的屏障。屋后,是连绵层叠的,竹木森森的大山。秦雪珍放好柴,开了门。屋里摆着几件破旧的家什,壁上晾着一张山羊皮;右边墙角落里站着一个灶;灶背后一口石水缸,楠竹枧槽里珠子般浑圆晶亮的水滴,滴进水缸里。

她很快煮好了一锅野菜拌红苕,盛一碗给春哥,给郑玉虎留了一海碗干的,自己只吃了点野菜和汤。等春哥吃过后,灶上刷洗干净,拾掇好碗筷,拉着春哥站在门口,两眼巴巴地顺着对面山腰的一条小路移动着。

那条小路一直消失在茂密的莽丛中,莽丛又一直伸延到一个山箐口。山箐口未融完的雪,在夕阳的余辉映射下,闪着晶莹的光。她看来看去,看去看来……总不见郑玉虎的身影。一阵风吹来,春哥怕冷赶快躲在母亲身后。在她听来,聒耳的风声好像也焦急得在“呼呵呼”地叫。她忽地转身锁上门,拉起春哥:“走!到那边看看,你二公他们回来没。”

郑二爹家就在茅坪坝的半腰头,只要走过两根田埂,翻过一道里把多路的山梁子,下去就到了。母子俩刚走到山梁尾上,一个矮墩墩的、十四五岁的姑娘,甩着一条大辫子,急匆匆地差点跟秦雪珍撞了个满怀,眼尖的春哥先叫了一声“幺孃。”

姑娘是郑二爹的幺女,名收郑玉莲,人都叫她“莲妹子”,秦雪珍却亲昵地喊她“幺妹”。莲妹子气咻咻地一手牵春哥,一手拉着秦雪珍,“嫂嫂,大哥回来了没嘛?”

“我还说去问你呐,你倒先问起我来了!他们几爷子是一路的噻?”

“硬是叫人着急噻!我饭都做好怕有一个多时辰了。”莲妹子飞快地看看四周,然后轻声细语地说:“年头不好,兵荒马乱的,你说人家咋个不着急嘛!隔壁户陶二公昨天去赶临河镇,差点进去就出不来。”

秦雪珍看她那神秘样儿,觉得好笑:“为啥子?”

莲妹子又上来一步:“说是河对面新开来川军的一个团,这半边又住着野狼精的双枪兵。魏歪咀两爷子跟独眼龙,整天喳喳呼呼、慌慌抓抓的。街上的锣儿“当当当”地敲得好“昂”哪!对河两岸的船都锁在一起,弄船的也关了,就连推过河船的舵背李三爷也被抓了!魏歪咀跟野狼精这一对活宝,本来是冤孽,这回子不晓得咋个又扯拢了。你说怪不怪?”

就象往平静的水面投下石子容易引起波动一样,提起魏歪咀,秦雪珍就感到一阵阵绞痛、窒息而怒火中烧。十年前的许多往事又在眼前浮现起来。她想起了那个令人心悸令人发指的元宵节,以及随之而来的那些寒心切齿的事件:表哥的惨死,钟云九的威逼虐待,许许多多的、为逃避缉捕而忍饥受冻的蹲山洞的日子……数不胜数,悲愤难禁!但是,为了让玉莲把话说完,她竭力抑制住自己愤激欲发的情绪,平静地问道:“平白无故的,为哪样抓人扣船?”

莲妹子正后悔不该触伤嫂嫂,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而又没找到适当的,正情处两难的时候,听到秦雪珍问她,于是就借势理理断了的思路,说:“听说是啥子遭殃军来的一个大官,叫——这名字古怪得很,叫啥子‘特别员’。这位特别员说,要严加防范,不准让一支队伍过河,这支队伍过了河就不得了!要是让这支队伍过了河,就要出‘杂症’,上边还有更大的官,要办他们的罪。”

“这支队伍是做哪样的嘛?”秦雪珍觉得很新鲜。

“陶二公是在茶馆,听到那个跑堂的,说是人家喊他是啥子‘百事灵’的敖小倌说的。这支队伍叫做‘神兵’,都带八个帽的头盔,上边还有五个星,红光闪闪的很好看;总是红旗引路,清一色的金盔金甲,随便几时,说到就到,就跟古书上说的能够呼风唤雨、来无影去无踪的神仙一样!魏歪咀这帮人最害怕这支队伍。敖小倌刚说拢这点,恰好被林老板走来听见了,“啪啪”就是一个左右开弓,打得敖小倌眼泪水长流。这时候,街上锣声一阵比一阵紧,有人嚷着‘快关门’,陶二公就赶紧溜出来了。”

秦雪珍正在兴头上,见幺妹住了口,急问道:“陶二公还说了些啥子?”

“打破沙锅问到底哦!嫂嫂,你今天咋个了?”莲妹子奇怪地打量着对方,“陶二公又没说,我咋个晓得,要弄灵醒你自己去问他嘛!”

秦雪珍晓得幺妹的性情,笑吟吟地说:“陶二公肯定还说得有,我会算。好幺妹,你就说嘛,说出来散散闷也好噻!”

莲妹子看看她,觉得不应该使她扫兴。嫂嫂太好了!于是,她又想了想,“陶二公说,这年头,你我干人饭都吃不起,官府只晓得派丁派款,敲诈勒索;绅粮只晓得催租逼债,重利盘剥!一会又是遭殃军啰,川军啰,双枪兵啰,这样兵那样兵的,弄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安!遭罪的都是小百姓!前天他到徐家坳为徐五婶医病,亲眼看见独眼龙带着乡保队,凶抓抓地闯进徐家来捉徐五婶的儿子。那儿子走了,独眼龙抓不到人,一声令下,保丁们一齐动手,乒乒乓乓地乱翻乱整了一阵,坛坛罐罐打得稀巴烂,还抓走了唯一的一只老母鸡!徐五婶挣扎着要想起来,被独眼龙一巴掌打得差点咽了气。他上前求情,也挨了一枪头子,至今膀子都还痛。这阵子又要来一支什么‘神兵’,谁见到过?知道是什么德性?虽说敖小倌是那样说,还是小心点好哦!”

秦雪珍边听边沉思:“神兵”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从来都没听说过。她只听说过“自古兵无好兵”这种古训,但她从来不这样认为,她相信的是私塾老师讲的陈胜吴广、黄巾大起义,还有白莲教有个叫啥子王聪儿的,女的!女的也当兵,还是头子,她倒觉得稀罕。眼下这“神兵”,虽说不晓得究竟是啥子德性,但从临河镇大乡长们的“摆布”这一点看,恐怕倒是好人,不过,耳听为虚,眼见是实,还是小心为妙!她有自己的逻辑:凡是同魏歪咀们气味相投的,就可憎可恨,反之就可敬可亲。听玉莲说完了,她又问:“幺妹,你说说,这神兵到底是做哪样的?”

“我咋个晓得喃?”

“你怕不怕嘛?”

“我?”莲妹子顿了顿,毅然决然地说:“不怕!大乡长们怕的,我就不怕!我们是干人,跟大乡长们不一样!”

秦雪珍赞许地点点头:“我的好幺妹,你说得对!我们有啥子怕头?这些年,大兵、缉私队、老二,兵来将去,我们还不是过来了?!越怕越遭瘟!”

“妈妈,你看,好长的一稍人哟!”春哥忽然手朝对面一指。姑嫂赶紧同时转了个九十度,朝春哥手指的方向看去。

苍茫的暮色中,从芸溪口方向的山沟里,走过来一支队伍。最前面有两个人抬着个啥东西,有的肩上扛着,有的背上背着……长溜溜的望不到尾,正冲着茅坪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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