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再说,陈三娃被我彻底震服了,表示他的承诺一定兑现,并且时间是从第二天才开始算,我无形中又占了半天的便宜。至于陈三娃来帮我,担不担心他家里责怪呢?陈三娃说,他家父亲那边兄弟姐妹多,不缺劳动力,完全没有在乎他这么一个小孩的事。陈三娃毕竟在农村长大,年龄虽比我小一点儿,干活儿比我利索多了,他也挑了一担秧篮,有了他的帮助,我的效率就提高了一倍,看着掰包谷的任务很快就要结束,我心里格外高兴。
第三天下午,我和陈三娃干得都很累了,坐在树荫底下各自撕了一根甜包谷杆儿,准备再干半小时就收班。正在这时,山坡上狂风大作,远处雷声隆隆,天边的乌云如野马般滚滚而来,一场雷阵雨马上就要到了。
夏天的雷阵雨多数是晚上,风一阵雨一阵,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尽管下的雨水不多,还是能够缓解一些暑热,今天却不提防中午就赶来了。怎么办?立即跑回家吧?路程远恐怕来不及了;找棵大树躲着呢?雷阵雨可不是冬天不湿衣的那种毛毛雨。
我正犹豫着,陈三娃把我一拉,又指着山坡下大路边一处瓦房说:“赶快!到我表哥家去(躲雨)。”我立即与陈三娃一路小跑,刚跑到陈三娃表哥家的屋檐下,大雨就铺天盖地下来了。我和陈三娃连呼“幸运”。
陈三娃把我带进他表哥家,顺手抓来一条木凳坐下。两个少年跑来躲雨,农村人也用不着什么客气,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伙子过来,把陈三娃的肩膀“啪”的拍了一下,然后就不着边际地说些闲话,居然也不问我是哪里来的?为何与他表弟在一起?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陈三娃与他表哥越聊越热闹。我不想去听,也没兴趣去听,就转身朝着门外枯坐,眼光呆呆地穿过雨幕,看那些被雨水打得花枝乱颤的草木花叶。
“三娃儿”这时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太从里屋走出,声音略显苍老,一边走一边用腰上的围裙擦着手,看得出刚才还在忙事儿。
“三娃儿,你好久没来我们这边玩了?是不是每天在家里做作业哦?”老太显然很高兴。
“姑婆”陈三娃抬头喊了起来:“你明知道——,又要讽刺我!”陈三娃还咕噜了两句,声音低得听不清,大约是嗔怪姑婆不该当着外人揭他的短处。
我心里奇怪,姑婆问他做作业的事,怎么会是讽刺呢?转而一想,好些农村学生回到家里从不做作业,估计陈三娃也是如此,所以姑婆问到作业的事就不高兴了。
姑婆大约对陈三娃的回答早在预料之中,也不去计较,又问:“这个小哥是不是你们同学?”
“是又怎么样嘛?”陈三娃还是不肯好好回答。
少年人的抬杠看来绝不止我一个,我暗暗好笑了一回。
出于对老年人的尊重,我接过陈三娃的话头,把暑假到姨公家玩,遇到姨公生病为其收包谷,陈三娃也来帮我的事择要地说了一遍。至于到姨公家玩的主要目的是想学习姨公的绝技,陈三娃帮我收包谷是因为打赌输了等等这些枝节,我都省去了。
往常在家里跟父母们沟通,我那个态度与陈三娃差不多,父母经常指责我说话“叽叽咕咕”像个包谷猪。这会儿假装像个大人一样口气,我也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
“你看!你看你们!”谁知姑婆完全不以为怪,特别是听了我还为姨公收包谷,更是大加赞赏:“人家城里娃儿就是不同,说话清清楚楚,有条有理,既懂礼貌又懂事,像不像你们?”
姑婆又问我喝不喝水?我正想岔开话题,免得姑婆只顾表扬我,却让陈三娃两兄弟尴尬,便叫陈三娃带着我到厨房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咕噜噜”几口喝了。
屋外的雷阵雨还在下着,我和陈三娃只好又坐下来等候。姑婆家平常难得来个客人,哪怕是俩小孩,她也格外兴奋,干脆扯个凳子坐在我对面问东问西,又道:“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吴家的客人。”
“哪个吴家?”这一回是我被问懵了,我姨公姓胡,本地人把胡与吴的口音分得很清楚,绝不像上海人说话,王与黄一个音,让外地人傻傻地分不清。
“他家那个姑娘叫吴花,前些天你不是跟她们姊妹俩去割猪草,我还看见你们一道回村的么?”
“哇噻!”我没料到那么黑的天,姑婆都看见了。因为答应过吴花那块囤水田要保密,她帮我割猪草的事则略过不题了,我只承认与吴花正好同路。
说到吴花她家,姑婆的话匣子更打开了,也不管陈三娃与他表哥爱不爱听。我呢?有些好奇,反正屋外的雨还下个不停,就当听故事。
姑婆讲,按说起来,她与吴花家还算是远房亲戚。那些年,农村就是这样,大家生活都围在村庄四邻,多年来我婚你嫁都在这个小圈子里,转过来拐过去,最后大家都沾亲带故,就毫不奇怪了。
姑婆口才并不好,拉拉杂杂唠唠叨叨地讲了好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都不感兴趣,便左耳朵进右耳内出了,倒是后来讲到吴花的外婆,我把耳朵竖起来听了。
姑婆见我两手托腮,一副专心听讲的模样,越加绘声绘色地描述。原来,吴花的外婆是从几十里远的外村嫁过来的。据说吴花外婆家早年行医赚了钱买了地成了当地的大地主,而吴花的外婆当年是地主家的千金小姐、独生女儿,又出落得人才十分,进了洋学堂,成绩还不错。
如果一切都按正常进行,吴花的外婆读书能不能成才且不去管他,起码,过几年嫁个门当户对的有钱人家,安享幸福的一生是没话可说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吴花的外婆十六岁那年,全国解放了。那是一个翻天覆地、风云澎湃的年代,即使我等年龄以下的朋友们不可能亲身经历,电影中电视上小说里总看到过吧?共产党坐了天下,工人阶级当家作主,贫苦农民翻了身,多数人高兴了。
但是曾经得意的地主老财们倒霉了。吴花的外婆家也如同那个年代的地主一样,土地财产都被贫下中农分光了,留下了两间破旧房子,更重要的是当家人,也就是外婆的父亲被贫下中农斗争了几回后,便一病不起,再熬了半年,也就撒手尘寰了。
外婆的母亲虽是个地主太太,却并不能干,孤儿寡母的日子越过越艰难。这时,有亲戚朋友给母亲出主意,女儿大了,干脆找个人家嫁出去,女儿人才不错,要嫁出去应该不难。这样,既减轻了家里负担,又为女儿找到出路。母亲便托亲戚熟人寻访,并放出话去。母亲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找个贫农成份的人家,如果再找个地主富农之类成份不好的,全家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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