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度作家奖】靠近（外二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13582    发布时间：2015-11-20

作者：黄圣凤

黄圣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硕士学位。创作作品近二百万字，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文章300篇（首）。出版个人文学作品集五部：《野菊花的秋天》《一路轻歌》《一棵树的穿越》《凤的江山》《等一朵花盛开》。文集《一棵树的穿越》被同济大学、中国石油大学、中山大学等十几所高校图书馆收藏。作品被收录《中国美文》等几十种文学选本。获得过中宣部征文奖、孙犁文学奖、林非散文奖、江淮散文奖等各类奖项30多次。作品《让兄弟姐妹都开花》入选中宣部全国重点推荐的51部文艺作品。

含羞草生活在静谧的林子里，低低的，矮矮的，不言不语，无声无息。你的指尖慢慢靠近，她会把叶片含羞地合起；你给她一点疼惜：用眼神，用呼吸。它明白，她忸怩，慢慢将一份羞涩藏起。

她的敏感，她的款款情意，只有靠近，才会懂得。

园子里一棵卷心菜，把美丽的叶片一层层卷起，把满腔的心事包裹，不对任何人诉说。独自爱，独自叹，独自怜惜。卷心菜的寂寞包在心里，一叶一叶裹住往昔，悲欢离合全部隐居。靠近她，就像靠近一个少女，你不可能猜透她的心思，你不可能强迫她敞开心扉，武力没有任何意义。能够做的，只有靠近，慢慢等待。也许，当时光变换成她欢喜的模样，那时候，她会一点点打开，把希望的种子托付给多情的土地。

靠近一棵树，贴紧树干，张开手臂伸展成枝桠的姿态，你也就成了树。当你的脸和树叶的向阳面保持一个方向，你就看到了蓝天白云，日月星辰。这时候你会明白，树为什么是向着天空，向着阳光的。靠近才能懂得！

是的，靠近才能懂得。

靠近一片树林，你发现百棵树木保持一个方向，一个姿势，一种状态。于是你懂得了，满世界的树枝树叶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那就是：靠近阳光和空气！于是，你的心灵大为震撼，你懂得了树。

靠近沙漠，你认识了胡杨。极度缺水，极度饥渴，胡杨依然遒劲，不是一身沧桑，而是一身傲骨。你肃静了，感叹胡杨的生命力，你懂得了胡杨；而后你又看到一片枯死的胡杨，依然保持着活着的姿势，几百年不动不摇，于是更加敬畏。因为靠近，你懂得了大漠！

没有春风不惹火。

春风走出的每一脚都招惹事端。第一脚踩绿了草芽，第二脚踩红了桃杏，第三脚踩得草长莺飞，四脚踩得百花纷乱。万类万物都火了，是春风挠到了自然的痒处，大自然燃烧起来。靠近春风，你才会明白，风是春放飞的一千只观音手，它没有形体，却有神威。

没有秋雨不着恼。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蒋捷喜欢雨，靠近雨，在歌楼上听，在客舟中听，在僧庐下听，他听清了自己的一生；

“一夜不眠孤客耳，耳边愁听雨萧萧，碧纱窗外有芭蕉”，晁补之喜欢雨，靠近雨，夜不成寐，芭蕉听雨，听出了旅客独居，听出了夜色凄清，听出了故土之思，听出了亲朋之念；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白居易笔下，唐玄宗也听雨，靠近雨。秋雨点点打落在窗前的梧桐叶上，声声诉说过去的故事。曾经和杨玉环春风桃李，日日花开。而今人已去，花凋敝，只有梧桐上点点秋雨断肠声。此时，想靠近贵妃已经不成，唯一能够靠近的只有秋雨了，也许秋雨怜人，滴滴答答，才能够倾述心中不尽的相思。

季节，春夏秋冬，你来了，我走了，我走了，你又来。春秋数度，岁月流转，当我们潜伏下身体和身体里的那颗心，靠近它们，才能摸清时光的心跳。

身体的靠近，不等于灵魂的靠近。

也许，同一张床睡着的，是相隔甚远的两颗心；也许，远在千山万水的，灵魂却能依偎在一处取暖。这个世界有许多阳光找不到的地方，心灵的却可以到达。

人与人之间，语言很近，灵魂很远。你听到的悦耳的话语，可能与真情无关，没有一毫的温度；你伸手摸到的皮肤，可能不是血肉，是一张柔软的面具。你的手机里有几百个号码，夜深寂寞时，可能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你的QQ上有无数个好友，需要帮助时，个个都是“空房子”。要靠近一个心灵，有时候可能比登天还难。

但也有另一个维度。“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维在唐朝时就已经告诉人们。心灵相通的人，可以靠得很近。哪怕只是一个会意的眼神，你都能感知到微笑的温度；哪怕一串轻捷的心跳，你也能触及热血的奔跑。

靠近，是意会、是倾听、是抚摸，是爱的存取，是心灵的相握。大千世界，天地万物，所有的一切，都需要用一颗真心去靠近、靠近、再靠近。

靠近含羞草，靠近卷心菜，靠近树木森林，靠近自然的绿衣；

靠近春风，靠近秋雨，靠近季节的交替；

靠近身体，靠近灵魂，靠近爱的生生不息。

靠近泥土，靠近风雨，靠近沧海桑田的更迭；

靠近骨骼，靠近血脉，靠近我，靠近你，靠近温暖，靠近感动，靠近宽容，靠近和谐，靠近生命的细节，靠近岁月的点点滴滴。

只有靠近，才有参悟；只有靠近，才有茁壮；只有靠近，才能绵长。

窗

乡下人结婚，新房的窗子上要糊上红纸的。窗内是一个神秘家园，甜蜜、浪漫、刺激。一群人在窗外你推我嚷，手痒痒的，眼也痒痒的，心心念念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聊斋》里，书生夜读，窗子里的透出昏黄的灯光，这灯光像一双迷人的眼，凡间女子看不出门道，妖精一看就动情。窗子是一封邀请函，是一张请柬，是一个暗示。妖精们从不忸怩，她听从书生对她的召唤，认定亮着的那盏灯，是书生给她预留的一个机会。

窗子是房子的眼睛，生活中少不了窗子，房要开窗，心也要开窗。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寒夜，这是年近七旬的陆游，支撑着衰老的身体，躺在冰凉的被子里。窗外是几千年前的腥风血雨，铁马冰河。夜雨敲窗，窗外是穿过千年的光阴，窗内是一个热血沸腾爱国的灵魂。

李白客舍里透进月光的那扇窗，是李白仰望，忆及故乡和亲人时，眼角眉梢挂着的念想。那扇窗从唐代打开，一直到现在，还照着思乡的光，如霜。

岁月里少不了窗，爱要开窗，命运也要开窗。

最喜欢蔡琴的一首歌：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那缓缓飘落的小雨，不停地打在我窗，只有那沉默不语的我，不时地回想过去。那敲窗的小雨不是小雨，是爱的记忆。有了这扇窗口，一切逝去的爱，所有的悲欢离合，都会在某一个密雨交织的时刻跑回来。

谁的房子可以没有窗子呢。哪一颗心可以没有透气的窗，哪一段爱可以没有思念的窗，哪一段历史可以没有走向未来的窗？

花朵给春天打开一扇窗；

鸡鸣给长夜打开一扇窗；

月给星空打开一扇窗；

梦给睡眠打开一扇窗；

李杜苏辛给唐诗宋词打开一扇窗；

文字给灵魂打开一扇窗。

窗子在天地的每一角，窗子在岁月的每一处。窗子在我们敞亮的生活里，窗子也幽深的精神中。

皖西乡俗。如果家中有人在外，夜深未归，家里人不会熄掉所有的灯，他们总会留一盏亮着的，照亮亲人回来的路。无论天有多黑，无论夜有多深，在你归来的尽头总会有一扇明亮的窗口。这窗口透出的，是一份关爱，一份温暖，一份对亲人呼唤。温馨又温暖。

有人生病了，你看一看脸色便知。自古中医有“望闻问切”之说，“望”就是观色。所以，脸色是健康的窗子；有人心情不好，你一看便知。喜怒哀乐是情绪的晴雨表，透过你的“窗子”，看的鲜明真切。所以，没有可以封闭的灵魂，没有永不打开的窗子。

程耀凯老师说：写作要突破教师腔，要知道最好的文章在哪里，最棒的文章是什么。叶集本土是写作开挖不尽的宝藏。程老师给我的思维打开一扇窗。

我的一个朋友说：瓜熟蒂落，咬断脐带，娘包好襁褓里的他，就有了一个世界。一切能过的不能过的日子统统能过了，爱与不爱的婚姻都将就了。因为孩子给娘的心里开了一扇窗，有了这扇窗，娘拥有了未来和希望。

陆蠡把一根绿色的枝条从窗外拉进来，囚禁它，是因为一份爱，一份对未来和光明的憧憬和索求；

渣滓洞集中营，小萝卜头监房那高高的小窗子，是十岁孩子对外面世界的最后一点想往；

五丈原的长明灯，是孔明对生的渴望，对蜀汉未竟事业的难舍，对家国的一份责任；

三寸金莲可以研究整个封建社会，也是一扇窗，学者探寻历史的窗子。

窗是不可或缺的教棒；

窗是爱意葱茏的祈望；

窗是沟通人与自然的通道；

窗是今朝走进历史的桥梁。

寒梅敲打春天的窗，勤奋敲打智慧的窗，周易是凡心敲打命运的窗，读《三国》《水浒》是求知敲打历史的窗。

而年轻人，你们用什么去敲打未来的窗？

敲打未来不能学苏小妹“双手推出门前月”，而是邀请“两山排闼送青来。”敲打未来不是“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而要如江南狭长安静的青石板小巷里，那扇丝帘低垂窗子里那个女子，听到“达达”的马蹄，就迅速掀开窗帘的一角，探望归人。即使是个错误，也要留住心底最后一点光亮。

打开窗，让风进来；

打开窗，让阳光进来；

打开窗，让绿色进来；

打开窗，让山山水水都进来。

让每一夜的明月都装饰人们梦里的窗；

让每一个爱心都成为抵达温暖的桥梁。

倘若你有一扇向世界开放的窗口，就能够抛弃狭隘，放眼天地，胸怀万物。打开你的心窗吧，让世界进来，让人间万象都进来。

王萍的三句话

王萍何许人也？

在公安系统网查到全国叫王萍的有几千几万人，年纪大的一百多岁，小的前几天刚出生。我所说的王萍是这几千几万人中的一个，家住淮河岸边的一个富庶小镇。

王萍以前自己开了个小饭店，自己又当老板，又当服务员，又当会计，一个人包揽小饭馆的所有行当。买菜、烧菜、上菜、收费、洗碗一人独当，却日日衣着光鲜、头发溜光，气质那是杠杠滴。在店里是个无活不干的老板娘，一出门就是女干部，比真女干部还干部。不久前，靠做车站旅客生意的小饭店因为车站的搬迁而不得不关门了，王萍受聘到镇老年大学。我们都说王萍你这回真当干部了，像你这样的相貌气质不当干部多浪费呀。王萍笑说不想当干部都不成，失业了还有人聘，为退休老干部们服务，好歹也是个办公室主任呀，呵呵。

王萍请老师教老干部跳舞，日久自己也学会了跳舞：那身材，那舞步！一到舞场，那家伙，那是锣鼓喧天，彩旗飘扬，人山人海。王萍说你们看宋丹丹小品看多了，说话都宋丹丹味，我要是信你们那是我糊涂。

王萍平时说话不多，但是说一句流行一句！以下三句为例：

王萍的第一句话：喝酒出友人，跳舞出情人，打牌出仇人。

王萍喝点小酒，跳点小舞，打点小牌，喝酒的水平远比跳舞、打牌水平高。按水平和名气排序的话：喝酒第一，跳舞第二，打牌第三。

王萍喝酒是超一流的，人称“王一瓶”，在酒桌上，从来都与男人们平起平坐。这个世界，要说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很大程度上是假话。但一看王平喝酒就会知道，男女平等在这里。男人杯子多大，她杯子多大；男人酒斟多满，她酒斟多满；男人喝几杯，她喝几杯，从不带赖的。酒桌上一坐，一身风度：不推不辞、不歪不斜、不洒不倒。酒是粮食造，管喝不管倒，能喝多少是多少，推三阻四拖泥带水那就没意思了。能喝则喝，不能喝拉倒，东家的酒又不是大河淌来的，泼到这边洒到那边，对不起人呀！浪费就是犯罪。王萍讲话不疾不徐，声音不大不小，无论酒桌上如何风云变幻，她稳坐一隅，静饮静观，来者不拒，颇具大将风度。喝完酒如果有人邀请，她也不拒绝抽支烟：食指中指夹着，那姿势尤其好看，烟雾飘过她狭长的眼睛，气度不凡，很优雅很享受!

王萍酒量大、酒风正，自然酒友多。但“跳舞出情人”这话也不假，王萍身材窈窕，舞姿优美，人送外号“王美人”，美人谁不爱？跳着跳着自然就跳出了“问题”。不过，跳舞有跳舞的“行情”，小镇上的男人们，有的为理想奋斗去了，有的为生活奔波去了；有的在官场上，有的在钱场上，有的在赌场上；各种各样的正事闲事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所以舞场上的风景是：“女人一大片，男人找不见”。王萍跳舞跳出的“情人”清一色是女人，老公不仅不吃醋，还给情敌们送上雅号，叫“放心牌情人”。

王萍友人多，情人有，仇人没。因为她打牌技术比较谦虚，赢钱比较含蓄，掏钱比较豪爽，经常做贡献者，人送外号“王捐捐”，所以大家都抢着跟她打牌，爱她还来不及呢，哪有仇人呢？

王萍第二句话：什么都假，老头疼老妈。

“老妈”两个字都读第三声，叶集方言，也叫“老妈子”，意思是“老婆”。“老头疼老妈”就是“老公疼老婆”的意思。过了不惑之年，还有啥看不明白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谁是知冷知热的人？老婆老公，老公老婆，互疼互爱，那就是甜日子，就是好生活。其他还稀罕啥？金钱权力是假，争强傲气是假，儿女自有儿女福，也别指着他（她），咱老头老妈小子日过得热热乎乎，ok，比啥都实际！

老公在外面跑车，王萍常常自己下厨，烧俩菜，倒两盅酒，等老公回来。如果车子不急于出门，就夫妻对饮；如果有任务要去跑车，她就自斟自酌，喝多喝少随意，不急不躁，喝到舒适。小日子就像月白风清的流云，像史河慢慢而逝的流水，叶集老百姓爱说：咋好咋好地！

这不，刚才从外面回来，还遇见王萍，穿着蓝底白点的连衣裙，腰身细细，扣着腰带，脚步轻盈，姿态婀娜，就一个二十岁小姑娘。我问干什么去呀打扮这么漂亮？“赴宴去！”我说：“说你只有二十岁，神都不会怀疑！”她说：“错了吧，你心里想说的是，鬼都不相信！”哈哈哈哈，我们一起夸张地笑，王萍在笑声中款款走远。

王萍第三句话：不要爱听人夸你年轻，那都是骗人的。

有次上菜市，讨价还价间卖菜老太太问：“姑娘你多大了？”一听老大妈叫自己姑娘，王萍来劲了，说俺今年二十六。老太太叹道：“都二十六了？真看不出来。”王萍在同学聚会时爆料这段对话的时候，大伙笑得东倒西歪。有人道：“王萍，你买菜砍价水平不咋样，砍岁数水平咋这么高呢？割一斤猪肉，砍破葫芦，最多砍掉一块钱，狠了吧？买一斤蔬菜，最多也就砍掉几毛钱，你一句话把自己砍掉一小半，还让老大妈惊呼看不出来，你那水平，啧啧！高，不是一般的高，高家庄的高！”

王萍说：“别得意，人家夸得好听，那都是哄你的！什么年纪过什么日子，你要只有二十岁，保准没人一见面就夸你年轻。一见面就讲年轻的，你一定不再年轻。”王萍夸张地学着人夸人的口气：“哎呀，妹子，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越过越精神了”，逗得大家直乐。乐完了想一想，还真就是那么个理。

王萍心态好，一切顺其自然，不争，不计较，从来没啥不开心，自然脸色红润、皮肤光鲜、腰身婀娜。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走起路柳柳浪浪，美美地，嗯，真好看！难怪老太太说她年轻，本来就年轻嘛！

不管那几千个同名的“王萍”如何生活，俺们这个美人率性自然，轻松随意，悠闲自在，日子过得真不赖。

有诗云：几句寻常话，给人印象深。生活本如此，快乐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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